放下魚，愛上你的火腿

耶雅億

“乖”孩子最記仇

陳阿姨跟我爸結婚時，13歲的我正值青春期，卻沒有半點的叛逆。這與我從1歲起就被親媽拋棄，多年對我的不聞不問有關。

那時，我正讀寄宿學校，學費很高。我親媽卻連基本的生活費都不愿承擔，所以，我特別懂事和節省，逢年過節，我會從零花錢里省出錢來給爸爸和陳阿姨買禮物。

陳阿姨在一次意外流產之后導致無法生育，把我當成“唯一的孩子”。但是，她又缺少那種生為人母的豁達度量與安全感，常吃我的“醋”，還在意氣用事中管教我。

比如我家的西式早餐三明治，就里面是夾我最愛吃的魚，還是陳阿姨喜歡的火腿這個問題，老爸就諄諄教導過我幾回：“你長大了有足夠多的機會吃魚，而陳阿姨沒有那么多時間做兩種口味的三明治！”

這么小的事情，我卻記恨在心，每次吃三明治的時候都感到寄人籬下的憋屈。

陳阿姨不知道——貌似“乖”的孩子會記仇更會隱忍，一旦遲來的青春期爆發起來，會將對親媽后媽的舊怨新仇摻和在一起，找準機會的報復會刺得她體無完膚。

15歲時，我如愿考入美術學院附屬中學。我擅長漫畫，網上兼職機會很多。再加上我有天賦，又能吃苦，收入便漸漸多了起來。這時候，親媽賺了一大筆錢，她寄錢給我，還邀請我去她的新家做客。

我開始越來越少回家，對老爸頂撞得愈發厲害。他給我買禮物，也常被我說成“老土”和“沒眼光”，我責備他不配做個好父親，更看不慣老爸對陳阿姨的好。有時候，我會想：“如果老爸當初對我媽也這么好，我媽會離婚嗎？”

一天，我又在飯桌上挑三揀四。陳阿姨隱忍著不發作，我爸十分生氣，一巴掌重重拍在了桌子上。我沒收斂，反而和老爸大吵起來：“反正我也不要你們養了！”

看著我打包行李、揚長而去，我爸氣得捂著胸口說不出話。

我走后好久不聯系家里，電話不接、短信不回，陳阿姨去我學校找我，我也不理不睬。

無條件的愛？裝的唄

那段時間，我爸又被調到外省工作一年。陳阿姨形單影只，還整天牽掛我，怕我學壞。礙于后媽的身份，她又不能對我“來狠的”。

為引起我的注意，她一改風格，關注起我最喜歡的日本動畫大師宮崎駿。她經常截圖發到微信朋友圈里，我偶爾也點個贊。我的點贊讓陳阿姨激動不已。

一天，陳阿姨發微信對我說：“發一點你的生活照吧，看到你‘朋友圈更新，我心里就很踏實。”

我生日那天，陳阿姨精心選購了幾本漫畫書，從網上直接寄到我的寢室。我給陳阿姨發了一條“謝謝”的短信。這是半年中，我首次發消息給陳阿姨，陳阿姨欣喜若狂，還打電話告訴我爸。我爸感動地跟我說：“沒想到你阿姨對你，有這么深的感情，真是無條件的愛啊。”我冷冷地回答：“裝的唄。”

其實，我心里也挺美的。

讀高二那年的暑假，我去了親媽所在的城市，還在微信朋友圈里曬我給親媽買的禮物。

孩子養大了，會賺錢了，卻對那個從未盡過責任的親媽好。我爸告訴我，陳阿姨經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卻不許我爸告訴我。

事實上，我滿懷期待地去親媽的家里發現她已另組家庭，對我是客套的寒暄。從她家出來的時候，我一邊走一邊哭，忽然覺得人活著好沒意思。

我打電話給陳阿姨。聽到我的哭聲，她說：“你回酒店別動，我馬上開車過去。答應我，站著別動。”陳阿姨一路飛奔來接我，將我帶回家，給我泡好洗澡水，播放輕柔的音樂，等我睡熟之后再輕輕關上門……

我恨你，嫉妒你，又喜歡你

第二天，我醒來發現陳阿姨坐在床邊。聞著咖啡的香氣，我在心里說：“回家真好。”

忽然，手機微信響了一聲，我打開一看，是老爸發來的截屏——陳阿姨跟他的聊天記錄。

陳阿姨說：“我多么珍視這個寶貴的女兒。人生路上，雖然我們沒有血緣關系，然而卻走過那么多日子，有過那么多回憶，帶給彼此那么多溫暖、光明、快樂……”

我給老爸發了一個“白眼”表情包，但是在內心深處我已經哭了。

我推門出去，桌上是美味的西式早餐。三明治里夾的是我最愛吃的魚，而不是陳阿姨喜歡的火腿。

陳阿姨看著我狼吞虎咽的樣子，告訴我這一年多以來她的心路歷程——她一直在拷問自己是不是無意中做了一些得罪我、傷害我的事情。她真誠地說：“過去，我太年輕，太不注意保護你的心靈。現在，我要好好學習，用有智慧、有同理心、有分寸感的關心來對待你。”

我眼睛紅了，沒說什么話，在“朋友圈”里發了自己整潔溫馨的臥室、被陳阿姨精心收藏起來的畫作、陳阿姨按著我的口味精心煮的飯菜、被陳阿姨照顧好好的小烏龜。

我終于承認：雖然我不是親生的，但相處的過程中，她早已傾注了真實的情感。我那么恨她、討厭她、嫉妒她，卻又無可救藥地依賴她、信任她、喜歡她。

一年后，我爸被調回本市，我對他變得溫順乖巧起來。我們常常陪陳阿姨逛街，我倆像閨蜜一樣討論很多問題，吐槽我爸的缺點。

至于早餐的三明治，我們輪流做各人喜歡的口味。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也覺得三文魚片有點腥氣，漸漸喜歡上清淡的火腿。比起從前任何時候，我們都更像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