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魔術師共餐

[英]J·B·s·霍爾丹

我平生吃過許多種非常奇怪的萊肴。要是心情好，我可以跟你們講講我曾經在礦井里吃過的那頓飯，或者是和一位百萬富翁共進晚餐的經歷。但是我想，你們可能更想聽我跟一位魔術師吃飯的神奇故事吧。

第一次遇見李基先生，除了他的名字讓我口中生津，并沒覺得他有什么特別之處。那天下午，我正好穿過一條擁堵的街道，前面有輛車忽然疾馳而來。說實話，我一點兒都不知道這位小個子男人是何時跑到我身旁的。不過，要不是我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大衣領子，說不定那輛車就把他給撞倒了。

他認定是我救了他一命，所以盛情邀請我下周三務必賞光一同吃頓飯。我本覺得舉手之勞不必多此一舉，但他那對天生大得出奇的耳朵吸引了我，當然，還有每只耳朵上長出的一小撮毛發。

嗯，反正一到了周三，我還是準時赴約。具體在哪個地方就不告訴你了，說出來萬一你找上門去騷擾他，沒準兒就把他給惹毛了。他一氣之下把你的一只耳朵變成一片卷心菜葉那么大，也是有可能的，要么干脆就把你的左右腳來個乾坤大對換。

我在一扇普通的黑色大門上敲了幾下，門自動開了。等我走進去一瞧，嚄，那可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古怪的房間了：

里面有兩張桌子，一張是銅質的，上面放著一臺大型水晶地球儀；另一張則是整塊的木頭樁子，四周挖出的幾個凹洞剛好可以放進膝蓋。室內的光線來自花盆里兩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它們都沒安裝電燈泡哇——我輕輕地摸摸其中一個，這個發光體既涼爽又柔軟。

屋里墻上沒鋪墻紙，四壁一水兒地垂掛著繡有各類人物、動物和植物的窗簾——我也是親自撫摸過才知道它們是繡上去的。這種刺繡法的高超之處在于，你只要不眨眼地盯住這些圖案，它們就是完全不動的靜物。轉眼再看，它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改變造型了。

“來看這兒，”李基先生招呼道，“您不會輕易就被嚇倒的，對吧？”

“呃，我的膽兒也不太小。”我清了清嗓子，擦掉額頭的汗。

“這就好辦了，奧利弗！”話音剛落，李基先生的耳朵尖就拍擊著他的腦袋，發出啪啪的振動聲，好像有幾個人稀稀拉拉地鼓掌似的。

此時，墻角擺放著的銅壺里爬出來一個東西，我最初以為那是一條黏糊糊的大蛇，后來才看清，它上面長有吸盤，原來是一條章魚的胳膊。這家伙緩慢地爬了出來，蠕動著攀上墻壁，再沿著天花板蠢蠢地滑動，用它有力的吸盤牢牢地懸空吸附。移動到桌子上方時，它玩起了單手撐頂，另外七條胳膊則靈巧地伸進櫥柜相繼取出了盤子、刀子和叉子，并一一在桌上擺放齊整。

“這是奧利弗。”李基先生溫柔地捻了一下章魚的頭，章魚報以紳士的微笑——如果那條縫是它的嘴的話。

“這比雇用一個管家強多了。它可是個多面手，樣樣技能手到擒來。”李基先生打了個響指，示意章魚仆人立正“站”好，“您晚餐想吃點兒什么呢？喜歡吃的東西您可以隨便點，先來盤南瓜餅開開胃……或是一碗菠菜湯？”

“您太客氣了，我來碗湯吧。”

其實，最初看到李基先生戴的那頂禮帽時，我并未覺得異樣，如今隨著一股復古風潮，很多人都愿意購買這樣夸張的飾品。只是當他摘下來，并順手從里邊倒出兩大碗菠菜湯時，我才暗暗覺得有點兒邪門兒。連Ⅱ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里還至少有個“甘普變形基本法則”，指明食物是不能被憑空變出來的。那這又是什么，不僅真跑出來個魔法師，還無法無天地變出兩碗湯？

“啊，我們還要來點兒奶油對不對？快來，菲利斯。”

聽他這么一招呼，桌上一只倉鼠那么大的小綠奶牛模型便開始踩著它的小滑雪板慢悠悠地前進，然后停在李基先生的面前。李基先生又重復了一遍他的要求，小奶牛才開始在沙拉醬盤上（我以為里面放的是沙拉醬）滾出一個渾圓的奶油球，“哐嘰”，小奶牛把球扔進了奧利弗剛拿來的銀質奶油缸里。

“咳咳……不好意思，今天菲利斯的心情可能不太好。不然您還是自己把奶油加進湯里吧……”李基先生給了菲利斯一個眼神，菲利斯又慢悠悠地滑走了。

我笑了笑，表示不必為此煩心。鮮奶油香濃醇厚，加在湯里甭提有多好喝啦，我哪還在意一個小家伙的壞脾氣呢？

“下道菜您想吃什么？”李基先生盡量熱情地問道。

“還是由您做主吧。”天知道在這里應該怎么點菜，我隨遇而安就好。

“那好。”李基先生吩咐起來，“奧利弗，請給我們抓條魚去，龐培你負責燒烤。”

我猛然聽見壁爐里傳來一聲叫喚，一條萌萌的小龍使勁把頭探出來。它就是龐培吧？原來它一直乖乖地躺在燃燒的炭火中取暖，渾身赤熱。它一從壁爐里爬出來，就自覺地穿好一雙防火靴。

“龐培，”李基先生嚇唬它說，“把你的尾巴揚高點兒，要是又把地毯燒壞了，我就潑你一身冷水喲。”隨即，他又向我俯身，用只有我才能聽見的聲音補充說，“我當然不是真的要那么做啦，向一條火龍潑水太殘暴了。”

龐培用后爪蹣跚地爬出來，乖乖地將尾巴卷得老高。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小龍，以至于都沒注意到奧利弗是怎樣抓魚的，直到我把目光再次轉向它，才發現它已經把收拾得干干凈凈的魚扔給了龐培。龐培拿前爪穩穩接住，用身上散發出來的熱量制作烤魚。為了顯示高超的廚藝，它還不時讓魚翻飛，做出各種高難度的動作。

奧利弗遞過去一個盤子，無奈地看著它，也許是暗示它趕緊干正事吧。龐培立刻收手，盛上正在嗞嗞冒油的烤魚。李基先生自豪地說：“龍是非常得力的幫手，比用一條狗來看家防賊好多了。您說是吧？”“這個……李基先生，您是知道的，我得慚愧地承認龐培是我這輩子見到的第一條龍。”當然，當然，我真愚蠢。不過您也許已經猜到我的身份了吧？”

這時，龐培的牙齒凍得咯咯作響，它趕緊蹦跳著跑回爐火里。然后，奧利弗用瓷盤盛上來一只巨大的烤火雞。

李基先生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笛子吹起來，六根肥大的香腸眨眼之間就從笛管的另一端滑了出來。奧利弗此時恰到好處地用盛放了一些蔬菜的盤子接好——我鬧不明白這些都是怎么變來的，只瞥見肉湯從李基先生的帽子里流下來。管它呢，先嘗嘗味道再說。

“飯后甜點今天可沒的選，甜點食譜忘了掖在哪兒，好幾天沒找見了。今天就來點兒自然的食材吧。”說著，李基先生站起身來，拿他的手杖敲了敲飯桌的四角。每個角的木頭瞬時往外膨脹，發出噼里啪啦的爆裂聲，幾棵纖細的綠芽竟然頂破桌面茁壯成長。趁我嚼著最后一口火雞的工夫，它們迅速生長成一棵棵小樹苗，枝頭上結出了汁水豐盈的新鮮水果。

有一棵樹上掛滿了漂亮的金黃色果實，李基先生稱它們為芒果——但桃心形狀的芒果，我還是第一次見。不過鑒于一整晚的奇特經歷，我已經見怪不怪了。

“最適合吃芒果的地方呀，還是在浴室里。”他滔滔不絕地說，“因為它們總是會叫人吃得一臉凌亂。您瞧，它們果皮厚，內瓤軟，直接啃絕對會汁水濺一臉。不過，要是做點兒手腳，保管您吃得既體面又舒服。”果然，他口中念念有詞，芒果便自動去皮，然后沿著心形的中縫線分成兩瓣。我嘗了嘗，十分鮮美。他還殷勤地摘下五個芒果叫我帶回家去。不過這五個果子我就得待在浴室里吃了，我哪會念咒語呀。

飯后，我們一起飲用了咖啡——自然也是從禮帽里倒出來的，還東拉西扯地談論了一陣子魔術、足球和寵物龍。之后，我便起身告辭。

奧利弗用它的兩條胳膊為我取來了外衣，精準地幫我穿在身上。

“我帶您回家吧，”李基先生邀約道，“我認識的麻鍋朋友不多，等您哪天閑下來了，一定要通知我。我倆就到印度、中國，或者別的什么地方去痛快地玩一個下午。現在請您站在這張毯子上，對了，最好閉上眼睛，千萬別吐，我剛清掃完地板。”

信息量很大，不過我只記得“麻鍋”。這是什么？麻辣香鍋嗎？還是因為口音問題，管“麻瓜”叫“麻鍋”？不過已經無所謂了，我很愿意成為他的“麻鍋朋友”。

我跟隨李基先生站到壁爐前的毯子上。李基先生又一次拍動雙耳，一股冷氣迎面撲來。腦袋簡直要炸開的時候，我不爭氣地吐了，還好吐在了我家地板上——這應該是我家吧？雖然意識很模糊，但我還是能認出亂成一團的沙發。

由于房間狹窄了一些，魔毯無法平整地著陸到地板上，只得懸空飄浮著。我笨拙地從魔毯上落腳到地面，向這位老魔術師表示感謝。

“晚安！”李基先生一邊說，一邊彎腰握了握我的手。他念動咒語把臟兮兮的地板收拾了一下，才再次拍動耳朵，魔毯陡然從我眼前消失。

我一個人立在房中，身上別無他物，唯有一懷抱溫暖的果香。正是這五個沉甸甸的芒果，向我真切地證明，整晚的所觀所感并不是一場奇異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