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狐和女孩

湯素蘭

銀狐生活在北極附近的荒原，從它生活的地方向南望，大地一片荒涼，只能見到一些零碎的苔蘚。往北，是茫茫無際的冰峰雪野，只有北極熊能在那兒生活。

銀狐身上的皮毛并不全是銀白色的，而是銀白色上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色。它的皮毛厚實濃密。兩只毛茸茸的耳朵豎在頭頂上，耳朵小巧而豐滿，有著花瓣一樣漂亮的弧線。銀狐的臉大部分是銀白色的，一長條白色的毛發從嘴吻部一直往頭頂延伸，慢慢變淡變窄，最后消失在頭頂上，和全身的毛色融為一體。在這銀白色的臉上，有兩只黑褐色的吊梢眼，眼睛特別明亮。銀狐的鼻子也是黑褐色的，圓圓的鼻頭，濕潤飽滿。

白天，銀狐獨自在荒原上和冰峰雪原之間奔跑或者游蕩；夜晚，它會鉆進自己的洞穴里過夜，躲避寒冷。在靠近荒原的冰雪世界里，有一所愛斯基摩人的雪屋。銀狐經常在雪屋周圍徘徊，有時候，也會在雪屋里睡覺。夏天的黃昏，它經常趴在雪屋的門口看天上的星星，或者看閃耀的北極光。

銀狐也有朋友和兄弟姐妹。

北極熊是銀狐的朋友。北極圈的動植物不多，北極熊可能算是銀狐唯一的朋友。這些家伙個頭很大，行動遲緩，但非常友善。它們坐冰山滑梯游玩，或者舉行跳水比賽，抓魚比賽，有時還坐著浮冰去冒險。這些家伙都是樂天派，每天玩得非常開心。它們也邀請銀狐一起玩。

銀狐有很多兄弟姐妹，它們生活在荒原上。它們整天忙碌著，不是用爪子挖洞，建房子，就是忙著抓旅鼠、掏鳥蛋、捕北極兔。每只銀狐都為自己修了好幾個洞窟，用來藏身，每天都把自己的肚子撐得飽飽的，用來抵御北極的寒冷。

每一只銀狐天生就是忙碌的，忙著吃飽肚子，忙著建造洞窟。當短暫的北極的夏天來臨的時候，它們忙著談情說愛，生兒育女。

然而，因為一個愛斯基摩女孩的到來，銀狐的生活發生了變化。它發現，一只銀狐除了挖洞，捕獵，生育兒女之外，也還可以看星星，看北極光，聞花的香味，甚至可以懂得思念和等待。

愛斯基摩女孩是跟著爸爸一起來北極的。她爸爸擔任一個北極科學考察隊的向導。爸爸出門的時候，把她帶在身邊。

他們是坐破冰船和科考車來的。科考隊的營地建在冰峰雪原上，營地里有溫暖的房車和能頂風抗雪的帳篷。女孩和她的爸爸跟科考隊員們住在一起。平時，科考隊員們去極地考察，女孩的爸爸就幫科考隊料理營地。女孩沒有什么事情可干，整天在營地附近探險，玩耍。

雖然科考隊的營地又溫暖又舒服，但愛斯基摩人并不喜歡住營地，他們喜歡住雪屋。

北極是冰雪的世界，有的是冰雪。女孩的爸爸就在離營地不遠處的雪原上，為女孩建了一座雪屋。這樣，當爸爸在營地忙碌的時候，女孩有時候就獨自來到雪屋里，趴在雪屋的門口看荒原，看天空。

有一天，女孩看見了一只銀狐，銀狐也看見了女孩。

女孩好奇地看著銀狐，銀狐也好奇地看著女孩。

女孩眨了一下眼睛，銀狐就不見了。

第二天，女孩在荒原上、雪野里尋找，想找到昨天見過的那只銀狐。銀狐趴在雪野里，躲在荒原的荊棘與亂石后面，藏在自己的地洞里，不讓女孩發現。

女孩找不到銀狐，獨自回到自己的雪屋里。女孩坐在雪屋門口，眼睛還是望著苔蘚點點、荊棘叢生的荒原，搜索著銀狐的蹤影。

突然，女孩發現，銀狐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正瞪著明亮的眼睛，注視著自己。

“過來啊，小狐貍！到我這兒來啊！”女孩朝銀狐招手，發出好聽的聲立日。

銀狐第一次聽到一個女孩的聲音。它聽到過荒原上呼呼的風聲和暴風雪的嘶吼，聽到過兄弟姐妹們圍獵時興奮的嗚叫。它聽到過的最好聽的聲音是夏天清晨鳥兒的啼囀。可是，這個女孩的聲音比鳥兒的啼囀好聽一千倍。它經不住這聲音的誘惑，試探地朝女孩邁近了一兩步。

以后的日子，每次女孩在荒野上、雪原上尋找銀狐，總是找不到。而她不找了，坐在雪屋門口的時候，總能看到銀狐就在不遠處，正瞪大眼睛看著她。

這樣大約過了一星期，銀狐終于來到了雪屋的門口。銀狐坐在女孩的面前，抬起頭，用清澈的眼睛看著女孩。女孩的臉在銀狐的上方，女孩俯下身來，用清澈的眼睛看著銀狐，同時伸出手，撫摸銀狐毛茸茸的腦袋。當女孩的手撫摸銀狐的腦袋的時候，銀狐感到有一股溫暖的血流過全身，它舒服地閉上了眼睛，同時把女孩的臉深深地刻印進了心田。那是一個魔法時刻一一就在那一瞬間，女孩感到自己聽懂了銀狐的話，銀狐也感到自己聽懂了女孩的話。

從那天開始，愛斯基摩女孩和銀狐成為了朋友。他們有時候一起在荒野上追逐，有時候靜靜地坐在雪屋門口看冰山，看北極熊，看天上的云，看夜晚的繁星。

北極圈的夏天是短暫而美麗的。厚厚的苔蘚為荒原鋪上一層碧綠的毯子，巖高蘭、雪絨花、北極桔、北極罌粟、仙女木又為綠毯繡上五顏六色的花。愛斯基摩女孩走在絨毯似的苔蘚上，腳步輕輕地跳躍著，小心地跳過一朵朵、一叢叢鮮艷的花，不讓自己的腳步踩到花。

銀狐也跟在女孩的后面跳，合著她的腳步，也小心地不踩到任何一朵花。銀狐并不明白女孩是愛這些花，不愿意用自己的腳去踩它們，才這樣跳躍著走路的。它以為女孩是在玩一個特別的游戲呢。

突然，銀狐看到女孩停下來，蹲下身子，用鼻子去嗅聞那些花兒，然后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氣。

“你想吃這些花嗎？”銀狐抬起眼睛看著女孩，在心里問道。因為銀狐們吃東西的時候，都會首先用鼻子仔細地聞一聞。它們吃過旅鼠、鳥兒、鳥蛋、北極兔和各種槳果，但從來沒有吃過花。

“不，我不吃，我只是聞聞它們的味道。你也聞聞吧，好香啊！”女孩說。

銀狐也學著女孩的動作，用鼻子嗅著一朵紫色的巖高蘭，深深地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它立即感到整個身體里都充滿了淡雅的花香。這種淡雅的花香讓它感到非常快樂，讓它忍不住伸長脖子，從嗓子里發出了一串嗚嗚嗚的聲音。哦，銀狐在唱歌呢，它把自己的愉快唱了出來。

從此，銀狐知道了世界上除了吃能讓它感到愉快之外，花香也能讓它感到愉快。而在整個北極的荒野上，夏天有多少花兒盛開啊！它和它的銀狐兄弟姐妹錯過了多少喻快的時刻啊！

和女孩成為朋友以后，銀狐還懂得了等待。它每天上午會坐在雪屋前等著女孩從營地那邊走過來。當清晨的鳥兒開始歌唱，銀狐就會從自己的洞窟里爬出來。它在晨風中昂起頭，讓涼爽的風梳理自己的毛發，讓新鮮的陽光為自己沐浴。它知道時間還早，女孩還要好一會兒才能從營地里出來。銀狐一路聞著花香，走過鋪滿苔蘚的荒原，來到雪屋旁邊，朝著女孩來的方向坐著，耐心地等待。現在，它的全身都充滿了花香和快樂。它的眼睛里早已經映出了女孩的影子。因為它知道女孩會從東邊過來。當女孩從東邊走過來的時候，東邊的天空鋪滿彩霞，在明亮的陽光下，遠處的冰山閃著耀眼的白光。

那年夏天，在認識女孩之后，銀狐的每一個日子都是這樣開始的。它每天等待著女孩的到來，然后他們一起在荒原上散步，追逐，嬉戲，一起去拜訪北極熊，或者去探險。一直到夜幕降臨，天空中繁星點點的時候，女孩擁抱銀狐，和它說再見，然后，女孩回到營地，銀狐回到自己的洞窟里。

銀狐以為，它以后的生活都會是這個樣子一一每天從等待中開始，以一個幸福的擁抱結束。

可是，它想錯了。

夏天結束的時候，科考隊的工作也結束了。愛斯基摩女孩要跟著她的父親回原來的村莊去了。臨走之前，女孩來和銀狐告別。

那天傍晚，天上已經繁星閃爍了，可是女孩并不急著回營地去。她抱著銀狐，用自己的臉頰輕輕蹭著銀狐柔軟的皮毛。銀狐感到有一滴大大的雨滴落在它的皮毛上。當時天上并沒有下雨。其實，那不是雨，是女孩的眼淚，離別的眼淚。

“明天，我就要回家去啦。”女孩說。

“你的家在哪里？”銀狐問。

“在離這兒很遠的地方。”女孩說，“我會想你的。”

“我再也看不到你了嗎？”銀狐問。

“明年夏天，我會再回來看你的。”女孩說，“在我沒有回來之前，如果你想念我，你就看那顆北極星。你看北極星的時候，我也會看北極星。雖然你看不見我，我也看不見你，但是北極星能看見我們。北極星能看見你，也能看見我。”

女孩指著天空中的星星，告訴銀狐哪一顆是北極星。

明亮的北極星的下面，正好飄著一朵白云。云雖然沒有腿，卻可以在天空中飄來飄去，能到達任何想去的地方。

銀狐心想：“當我想你的時候，我就跳上一朵云，讓云帶著我飄到你住的村莊去看你。”

“好啊。如果你能駕一朵云來看我，我就打開窗戶迎接你！”女孩在心里回答。

女孩走了以后，緊接著，是北極圈的長夜。銀狐非常想念女孩，每當想念女孩的時候，銀狐就會來到雪屋前，坐在曾經和女孩看北極星的地方，看著天上的北極星。銀狐知道，當它看北極星的時候，女孩在遠方的村子里也在看北極星。

它幻想自己能跳上一朵云，隨風飄到女孩的村莊去。

銀狐在等待中冬眠，在冬眠中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真的跳上一朵云，飄到了女孩的村莊。因為有了這個夢，漫長的冬眠也變得美好了。

當長夜過去，北極圈的夏天來臨，極地上鮮花盛開的時候，女孩就會回來。到那時候，荒原上的苔蘚織著濃密的綠毯，點綴著五顏六色的花。花還是那么香，花香還是那么令人愉快。到那個時候，銀狐就真的又能見到女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