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荒涼

高翔

在讀 《呼蘭河傳》 之前，我對蕭紅是不曾有印象的。直到讀到“火燒云”“祖父的園子”那些似曾相識的情節，才猛然覺得與她原來早已相識，敬仰之情油然而生。

《呼蘭河傳》被太多的人喜歡，擁有眾多的讀者。茅盾曾這樣評價《呼蘭河傳》的藝術成就：“它是一篇敘事詩，一幅多彩的風土畫，一串凄婉的歌謠。”《呼蘭河傳》以作者的童年回憶為引線，描繪了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的北疆呼蘭小城的風土畫，展示的是一幕幕悲劇性的生活圖景：令人窒息的東二道街的大泥坑、小城的精神“盛舉”、小團圓媳婦的慘死、二伯的不幸遭遇、馮歪嘴子一家的艱辛生活……

初讀時只覺得作者的語言風格獨特，如作者在寫呼蘭河人們的生活時這樣寫道：“他們這種生活，似乎也很苦的。但是一天一天的，也就糊里糊涂地過去了，也就過著春夏秋冬，脫下單衣去，穿起棉衣來地過去了。”再如：“生、老、病、死，都沒有什么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地長去；長大就長大，長不大也就算了。”我簡稱為“……了，……了”句式，這種句式在以前的閱讀中是不常見的，而在這部小說中俯拾皆是。一章一節的文字從我的目光掠過，只覺得悲從中來，心愈加沉重。作者運用的是極其從容、平和的語調，這種平靜中折射的悲哀，令人痛惜、令人憤慨又無可奈何。

小團圓媳婦，一個12歲的小姑娘，愛笑，又黑又長的辮子，原本是個健康而快樂的孩子。可是到了她的婆家胡家后，在一個貌似和諧、其樂融融的大家庭里，卻在一系列的非人虐待與折磨中慘死。她開朗的性格，卻被認為不知羞，婆家要給她個下馬威，于是她便遭受無端的毒打，打的花樣層出不窮，鞭抽、吊大梁、冷水澆、紅鐵烙腳心……這招式真的不亞于革命影視劇中，喪心病狂的敵人對我革命黨人的嚴刑拷打。她的哭聲沒有獲得同情，相反左鄰右舍認為“早就該打的，哪有那樣的！團圓媳婦一點也不害羞，坐在那兒坐得筆直，走起路來，走得風快”。在一眾好心鄰里的“幫助”下，團圓媳婦終于病了。更不堪的是洗澡的那一幕：逼她在眾目睽睽之下脫了衣裳，把她抬進缸里，浸在滾燙的熱水中，還往她頭上澆水……

我不知道該用愚昧還是用殘忍來形容這一群瘋子，我感到悲哀——他們的人性泯滅了。我簡直沒有勇氣再讀下去，我讀到的不僅是一群麻木的看客，還是一群瘋狂的幫兇。在物質富足的今天，我曾為有些人貧乏的精神、縮水的人格嘆息，卻萬萬沒有料到，在物質貧乏的舊中國，人性竟是那樣地野蠻、愚昧、麻木，人與人之間是那樣地冷漠。小團圓媳婦之死就是最有力的控訴。

馮歪嘴子，是作品中我比較喜歡的一個人物形象。他生活悲苦，卻追求幸福。他打梆子、做粘糕，他成了家，有了孩子。他愛他的妻子，看到妻子端大盆、抱柴火，他會阻止道：“你讓我來拿不好么？”看到賣雞蛋的，他會給妻子說：“多吃幾個雞蛋算什么呢！我多賣幾斤粘糕就有了。”他愛他的孩子，他不在意別人的異樣目光，他會把紅白喜事席上他應得的那一份好吃的帶回來給兒子吃。看客們，又做了些什么呢？當得知他有了妻子、得了兒子的時候，磨房掌柜和掌柜太太大罵他：“破了風水了，我這碾磨房，豈是你那不干不凈的野老婆住的地方！”并把他們趕到磨房南頭草棚里住。后來，看熱鬧的人們又開始編造謠言，惡語中傷，他們似乎在盼著馮歪嘴子的二兒子養不活，可作茶余飯后的談資，然后再掉幾滴鱷魚的眼淚，以示自己的悲憫之心。

呼蘭河人的生活就是這樣日復一日地上演著，“我”的童年也就在斗轉星移中漸漸遠去。“我家是荒涼的”，“我家的院子是很荒涼的”，“祖父死了，那園里的蝴蝶、螞蚱、蜻蜓，也許還年年仍舊，也許現在完全荒涼了”。在我看來，那些慘不忍睹的童年記憶最好也荒涼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