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災難停在來臨前一刻

范舟

【摘要】 日本導演新海誠的動畫電影《你的名字》與美國導演蒂姆·波頓的《佩小姐的奇幻城堡》在中國同時上映，也擁有著同樣的情感訴求：讓災難停在來臨前一刻。前者用愛情線編織災難線，用東方的神秘思維改寫災難的歷史；后者則以黑暗勢力隱喻“二戰”，用西方的邏輯思維編寫時間程序。兩者都制造了彼岸世界的幻象，是一種生活在現代語境中的人對歷史的反思，是一種對不可磨滅集體創傷與記憶的書寫。

【關鍵詞】 《你的名字》；《佩小姐的奇幻城堡》；災難；彼岸幻象

[中圖分類號]J90 [文獻標識碼]A

共同于2016年12月2日在中國上映的日本導演新海誠的動畫電影《你的名字》與美國導演蒂姆·波頓的《佩小姐的奇幻城堡》也巧合地擁有著同樣的情感訴求：讓災難停在來臨前一刻。這樣的巧合真的是巧合，抑或是當下人們對生存境遇的焦慮和反思？

一、《你的名字》：愛情線與災難線交織

《你的名字》講述了三年前被彗星炸毀的系守小鎮上一位名叫“三葉”的女孩通過夢境與三年后東京都市中的男孩“瀧”交換了身體，漸漸了解了彼此的生活的故事。當“瀧”意識到“三葉”所在的小鎮三年前已經消失時，他努力尋找，尋找“三葉”的曾經，尋找拯救整個小鎮的方法，終于將災難改寫。

可見看到，在這部影片中，災難的發生與力圖阻止災難的努力并非唯一一條主線，而是巧妙地利用“三葉”與“瀧”的愛情線進行穿插與編織，讓兩個身處不同時空的人借由夢境交換身體，從而相愛，從而得救。其實，影片使用了一件非常契合的道具——結繩。如“三葉”的外婆所說：“聚攏，成形，捻轉，回繞，時而返回，暫歇，再聯結。這就是組紐，這就是時間。”“三葉”送給“瀧”的一根紅繩成為“瀧”始終尋找著的那樣東西的符號，也帶領著“瀧”去了解“三葉”及其家庭與環境的前世今生。這根紅繩將兩個人的關系緊緊相連，時間和空間都已不再是他們的障礙。原本不可能相交的兩個人通過“黃昏時刻”這樣一個曖昧的瞬間，進行了短暫的交匯與對話。這一瞬間的交匯也許是兩個人唯一的一次正面接觸，也正是這次交匯，兩個人最終達成了共同的目標——將小鎮的災難阻止在來臨前的那一刻。他們的相愛是最終的目的嗎？不，我認為不是的，他們的相愛是為了災難不要發生。“三葉”的外婆告訴“三葉”，她還是少女的時候也曾經也做過奇怪的夢，但隨著年紀增大，她也越來越不記得當時夢見了什么。如同“三葉”所說，她們家族的人都有著做奇怪的夢的能力，也許正是為了挽救即將被彗星炸毀的系守小鎮吧。

影片的災難也許不僅僅是那一次彗星墜落的災難，更指向廣闊的生存壞境的災難。“瀧”是一位生活在東京的學習建筑的學生，他在應聘時反復強調，希望能設計出適合人們居住的環境，好的環境。他手中所拿的設計稿就是系守小鎮那古樸的湖。而“三葉”和她的伙伴們呢，他們苦悶于小城的無聊與單調，他們苦悶于小城生活的簡單重復，他們苦悶于只能在自動販賣機中買罐咖啡當作是去了咖啡館……他們想去東京。這是一座圍城，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進來。當下的我們又何嘗不是如此，我們渴望科技的發達與生活的便捷，我們渴望空間的無限延展與時間的寬容停留。假使一切如愿以償，我們是否必定幸福，抑或是我們仍在尋覓著什么，尋覓著與自然科學與理性邏輯愈行愈遠的“人類大家庭”。

二、《佩小姐的奇幻城堡》：黑暗勢力的隱喻色彩

《佩小姐的奇幻城堡》則將背景設置在一個更為奇幻的環境——佩小姐的時光圈中。佩小姐可以控制時間的循環，讓一群擁有特殊能力的孩子生活在不斷重復的同一天中，以保護他們不受黑暗勢力的殘害。而佩小姐的時光圈所循環的正是1943年9月3日，空軍的導彈降落在“兒童之家”的前一天。

時間選擇背后隱含的符號意義不言而喻，那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一天，這一天，意、美雙方代表在西西里島錫臘庫扎附近的橄欖林中簽訂了停戰協定。從表面上看，影片最大的反派就是巴倫和“哈羅”們——他們以吃特殊能力的孩子們的眼睛來維持自己的人形。但是事實上，在影片的前半部分中反派角色們并未真正出現，佩小姐所說的為孩子們創造的安全家園，其實是針對空軍導彈降落的那一刻的。而在影片的后半部分出現的孩子們與反派們的決斗實則“輕而易舉”，沒有過多的篇幅，也沒有絞盡腦汁，巴倫和他的“哈羅”們就通通偃旗息鼓了。孩子們與反派們的對決設置在一個游樂場中，而他們對決的方式也顯得富有童真而幼稚。他們用雪球和棉花糖讓隱形的“哈羅”們可以被看見，他們用傀儡的骷髏與大象來對戰“哈羅”們，一切都像在做游戲。影片明知這是一場巨大的傷痛，卻選擇像《美麗人生》中的小男孩一樣將它視為一場巨大的游戲。也許已經不愿再直面，也許知道那已無濟于事。在導彈即將落在“兒童之家”的那一瞬間，佩小姐按下懷表，時光倒流、音樂逆轉、雨水回天，好像一切都可以保持在美好的那一刻，一切都可以被保存下來。“二戰”似乎不會發生，災難似乎從未來臨。

影片的主人公們是一群孩子，孩子的心最純凈，戰爭中的孩子最無辜，而遇難于戰爭中的孩子也往往最讓人痛心。

三、《你的名字》與《佩小姐的奇幻城堡》

前文說到，在我看來這兩部影片有著共同的情感訴求：讓災難停在來臨前的那一刻。“時間”在兩部影片中都占據了非常重要的位置，前者通過時間的交錯改變了歷史的結果，而后者則將時間定格在了災難發生的前一天。當下的我們似乎對“時間”也是“情有獨鐘”，我們可以不斷擴展“空間”，卻對“時間”無能為力。我們無法改變“時間”，而“時間”又過于公正地對待所有人。我們愛“時間”，因為我們每個人“時間有限”；我們又恨“時間”，亦因為我們“時間有限”。

當然，雖然兩部電影都力圖扭轉“時間”，但兩者的處理方式仍然體現了中西方的文化與思維差異。上文提到《你的名字》中的“結繩”意象（結び），這一意向在影片中還有更加形而上的所指——“產靈”（結び）。外婆試圖向孫女們解釋什么是“產靈”，似乎一切神秘不可知的神力都能被理解為“產靈”。“產靈”與“結”在日語中其實是同一詞，在中文字幕翻譯時才有所區別。這種“產靈/結”的概念體現著東方文化神秘不可知的思維方式。正是這種思維方式，讓“瀧”與“三葉”可以在“黃昏時刻”跨越了三年的差距而相遇，可以讓“瀧”通過“結”看到“三葉”的人生，可以讓“瀧”和“三葉”通過夢境、口嚼酒交換身體。這一切似乎都不能用科學的、邏輯的思維去解釋，一切關系、時間紐結成一個“結”，一股神秘的力量。與之相對，《佩小姐的奇幻城堡》在處理時間問題上則顯示出西方人與生俱來的邏輯思維。雖然在影片中，時間可以被反復重置，這是現實生活中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但是影片在開始時就按照觀眾可以接受的邏輯，推理了一套改變時間的程序，它明確分配了各個人物的功能，其中佩小姐的職責就是讓9月3日這一天不斷重復。當然，這一時光圈因為巴倫的進入而關閉，但是孩子們很快找到了另一個時光圈。可見，《佩小姐的奇幻城堡》雖然“奇幻”，但是其空間與時間的變化是嚴密地按照我們可知范圍的邏輯進行推演的結果。

兩部影片各自帶著東西方思維和美學上的特色，但兩者都制造出了一個彼岸世界的幻象。在《你的名字》中，那片富于詩意的湖中有一個小小的山洞，外婆說那兒就是“那個世界”。三年后的“瀧”從“那個世界”進入，遇見了“這個世界”的“三葉”。“三葉”從“這個世界”找到了來自“那個世界”的“瀧”，從而救小鎮和鄉親于危難。這是一個彼岸世界的幻象，是罹難者對未來世界發出的呼救。這種呼救被愛情故事置換，展開一段羅曼蒂克的旅程。然而影片結尾依舊保持著日本文化的曖昧性，他與她跨越時空的相遇只留下一句“你的名字？”歷史真的被改寫了嗎？災難真的被阻止了嗎？也許是吧，也許不是。那是一個幻象，可以帶你逃離現實世界，躲在美好的烏托邦；也可以瞬間幻滅，畢竟那是烏托邦。與之相似，《佩小姐的奇幻城堡》為孩子們畫上了一個個代表安全的時光圈。但時光圈始終只是暫時的逃避，他們每天重復相同的時間與事件，上一秒永遠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么，這樣的生活是真正的生活嗎？只是逃避在一種幻象中罷了。

《你的名字》和《佩小姐的奇幻城堡》在中國的上映撞在了同一天，或許不是巧合，而是一種生活在現代語境中的人對歷史的反思，是一種對不可磨滅的集體創傷與記憶的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