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菌區陽臺

半織意

01

簡莓最近活得像個偵探。

一個月前，老公肖勇出差回來，在他的行李中，簡莓發現了一個小巧精致的水杯，粉紅色的。

那天肖勇回家倒頭就睡，連她煲的湯都沒顧得上喝一口，簡莓心疼地幫他脫掉外套和襪子，還用熱毛巾幫他擦了擦腳。

她輕輕關上門去收拾他的行李，臭襪子、臟衣服、成堆的文件，再然后，就是那個水杯。她心里先是一陣驚喜，這是星巴克的小櫻花杯啊，還是限量款的，自己想要好久了，沒想到他居然知道，還給她買了一個。可是當她旋開杯蓋時，才知道自己剛才真是傻得沒誰了，這么一個杯子夾在一堆臟衣服中，連個包裝都沒有，哪有一絲禮物的意味。

杯子里有水，水里有玫瑰花，杯口似乎還有一絲說不清是茶香，還是喝水人體香的清新味道。

“肖勇把一個女人的杯子帶回來了，也就是說他這些天一直和杯子的主人在一起！”簡莓無法冷靜，奔到陽臺上給閨蜜打電話，她不想把肖勇拉起來吵，又做不到忍著跟沒事兒一樣。

“杯子收好，然后再四處翻翻有沒有其他的證據。”閨蜜阿霖斬釘截鐵地出著主意。“那萬一不是呢？我要不要先聽他解釋一下？”把最初的緊張傾吐給阿霖后，簡莓有了一絲的冷靜。“一個神經大條的男人，哪會知道你心心念念的杯子？即使是聽你念叨過，給你買了，他又怎么會選粉紅色？你都36歲了，你有少女心，他可不覺得你還是個少女。”阿霖毫不留情地擊碎她最后的僥幸想法。

簡莓想了想，把杯子放到陽臺下方的柜子里。簡莓有潔癖，家里整個大陽臺都是她做清潔的工作區，大洗衣機、大曬臺，還有一堆大瓶洗滌劑。肖勇說過，這個8平方米的陽臺，是簡莓的無菌區，他不敢邁進去。這個粉紅杯子藏在這里，肖勇不會來找，若是他不找，她也就暫時不提。但簡莓還是怕，怕它真的是摧毀他們信任的炸彈。

02

越是強迫自己別在意，就越會在意。

簡莓一走到陽臺，就會想起那個杯子，也會想起阿霖那天的警告；而她一離開陽臺，就逼著自己不再多想。在這樣的矛盾中，雖然簡莓有意回避與阿霖過多接觸，避免被她的那一套得理不饒人的邏輯干擾，但她還是會在肖勇不接電話時多想，然后又會為證明自己的多想四處搜尋證據。

前幾天，肖勇下班前說要開個客戶會，晚點兒回來。過了10點，簡莓打電話過去，肖勇沒接。10分鐘后，她短信問：“要來接嗎？”連著發了3條，肖勇才回：“沒喝酒，不用接，別等我。”

那天晚上肖勇真的就沒回來。

“你這心也太大了，那個杯子的主人可能一直在肖勇身邊！”阿霖炸了毛，直接沖簡莓吼道。簡莓因為阿霖的話煩躁起來，她開始有意在微博上關注肖勇同事的動態。果不其然，她真的找到了一些證據。肖勇公司的一個業務經理在微博發了客戶見面會的照片，簡莓看到了阮紅。

阮紅在她和肖勇的生活中，絕對是個潛在巨型炸彈。

當年，他們三個在同一所大學，阮紅追肖勇追得死去活來，可是肖勇只喜歡簡莓。4年苦追無果，傷心不已的阮紅剛畢業就回了老家，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中。誰想到，10年后，她搖身一變，成了肖勇公司的頭號客戶。簡莓存下那張照片，就像藏著那個水杯一樣。她突然也想起，阮紅十分鐘愛粉紅色，大三那年的情人節，她還穿過一件粉紅色的婚紗站在肖勇宿舍樓下求愛。當年的同學們這樣說：這完全是理工大春雷般的求愛現場。

時隔多年，這個春雷在簡莓心里炸開了。

03

焦慮感像煙霧一樣，在簡莓心里揮之不去。她要求肖勇帶她參加同事聚會，肖勇卻說，公司有不成文的規定：“凡聚會，都無伴。”她又要求去接肖勇下班，肖勇又說想照顧公司一票單身狗的脆弱心靈：“秀恩愛，散得快。”簡莓甚至想把這許久的懷疑盡數向肖勇攤牌，可是焦慮的話語剛開了個頭，肖勇便用一個擁抱將她的話堵了回去，“莓莓，別多想。”簡莓覺得她心里被春雷炸出的煙霧都濃得伸手不見五指了。被逼無奈，她只能求助阿霖。

有一種閨蜜最喜歡狠戳你的傷口，也最喜歡為你兩肋插刀。幾乎就在阿霖知道了阮紅這個人后的第二個小時，她就穿好一身鎧甲出現在了阮紅的面前，身后還藏著一把尚方寶劍。這是兩個奇女子的相會，光眼神就可以對戰300來回。

兩個小時后，阿霖渾身無力地癱坐在簡莓身邊：“莓子，我把畢生功力都用上了，這個姓阮的女人，實在不是個軟柿子。她抽的是女士煙，吐出來的可是龍卷風。我還沒說明來意，她就先發制人說，‘如果你是我老公的小三小四小五，你完全可以卷鋪蓋滾蛋，有我在，沒人敢打我老公的歪主意！不過，我還是很開心的，因為她的囂張是要守護她的老公。所以，依我看，她不可能有心思和精力去招惹肖勇。”

簡莓很想相信這一切，她不想看到疼她愛她的肖勇也變成出軌又撒謊的無恥之徒，也不想讓十幾年的感情就這樣被細菌侵蝕。可她卻不愿相信了。昨天，她在肖勇的車里發現了一盒女士煙，純白的外殼，細細長長，想必抽它的人也風情萬種吧，就像阮紅那樣。

那盒煙，簡莓也放到了陽臺的柜子里，又一件鐵證。簡莓心里的煙霧，倏地變濃，成了迷宮之墻，任她怎么揮都不動分毫。她在墻外，看不清肖勇，也看不清阮紅，孤單又心慌。

04

隔天，簡莓在陽臺晾曬被子的時候，瞟了一眼陽臺下方，她感到心里好像跳漏了一拍，渾身發涼。

那個粉紅色的杯子不見了。

簡莓以為自己放進無菌區陽臺的所有證據都是安全的，此時此刻，看到柜子里那抹刺眼的粉紅色不見了，只剩下了一個煙盒，她突然很想把這個陽臺的一切都毀掉。“聞君有他心，拉砸摧燒之”，原來，她們都是那么心痛和悲壯。

簡莓打印了兩份離婚協議書放在桌上，她沒有勇氣像其他準備離婚的夫婦一樣，做一桌子菜，再化個妝，搞個儀式，務必要給分手畫個彩色的句號。她覺得，深愛過又深傷過的兩個人之間，畫任何符號，都是惡作劇般的惡性渲染。真正的愛和恨，往往不是爆發，只是沉默。

簡莓把那還剩5根的女士煙和一張打印出來的照片也放在離婚協議書旁邊。那張照片是肖勇發給阮紅的短信截屏“軟妹，可好？”如果說之前她收集的種種證據都可以輕易地讓她放棄懷疑，那么這條帶著曖昧昵稱的短信，已經確定為摧毀一切深愛的終極武器。

簡莓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痛，她本想放棄取證的時候，鐵證卻如山般出現在她面前。她躲在自己的陽臺里哭泣，陽光灑在被子上，也灑在她的身上。哭累了，她睜開眼，發現這個自以為無菌的陽臺邊邊角角間，早已有墻皮脫落，乳白的柜子上也粘了許多細小的污垢。她這才覺得，原來這個無菌陽臺就好像她和肖勇的感情，表面上潔白無瑕，其實早已破敗不堪。

或許是想修復彼此的信任，或許是在積攢放棄的勇氣。她沒有力氣再去清理和打掃陽臺，而是約了閨蜜阿霖去鳳凰古城。雖然一路上她數次掛掉肖勇打來的電話，忽略他發來的短信，但她依舊沒有勇氣去想，那份離婚協議書上是否會有肖勇的簽名。

05

一個星期后，簡莓推開家門。她忐忑地望向客廳的桌子，離婚協議書和那些證據統統不見了，她丟下旅行箱，在家里如無頭蒼蠅般四處亂轉。家里一切如常，之前掛在晾衣架上的衣物疊得整整齊齊。她充滿疑惑地走向陽臺，發現柜子上放著一張字條。

“莓莓，對不起，這段時間讓你難過了吧。阮紅確實是我們公司的重要客戶，但跟她對接的不是我；那個粉紅色的杯子是阮紅女兒的，上次一同出差，阮紅在武漢轉機時要去拜訪老朋友，她女兒鬧脾氣不去，所以我幫她照顧女兒，那個水杯是孩子無意間落在我車里的。回程接機時，阮紅想在車里抽煙，我怕在車里留下氣味，就制止了她。她覺得有些尷尬，就隨手扔在了車里。還有，阮紅的女兒小名就叫軟妹，但脾氣很倔強，水杯落在我這兒，她拒絕用別的杯子喝水。我特意開車把水杯送回去，發現孩子哭得雙眼紅腫，當著孩子爸爸的面不方便問出口，只能發短信再問問阮紅。”

“軟妹，可好？”在一個男人那里，可能是無盡的曖昧；在面對孩子的時候，只是長輩的關心；可在一個多疑又隱忍的妻子那里，就是壓垮婚姻的最后稻草。

“莓莓，我知道你有潔癖，無論是家里還是感情都容不下污垢。但我不是細菌，我是你的愛人，你的丈夫。請相信我，我能給你比無菌區更多的安全感。”

簡莓握著字條，淚水流得一塌糊涂。她愛或不愛的真實證據，總是在渾然不知中，為愛指證。這一場誤會讓她看清了肖勇對她的愛，也讓她看清了懦弱又任性的自己。她這才知道，愛，是比無菌陽臺更安全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