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幼堅的花花世界

袁于杰

和這位著名設計大師約好的采訪地點在87樓的上海Park Hyatt酒店大廳，站在這里俯瞰整個城市，望向窗外是頗具設計感的金茂大廈。助理介紹說這是陳幼堅很喜歡的一棟建筑，還在這里拍過一張黑白剪影照片。

將近采訪時間，見到本人，果然戴著標志性的圓框眼鏡，留著山羊胡，藍底白花的圍巾是一身灰色西裝的唯一點綴。眼前的著名設計師已過花甲之年，66歲大都開始享受退休生活，在家侍花弄草，但他仍樂此不疲地四處奔波。

采訪前幾天，剛在廈門參加了設計項目的發布會，又馬不停蹄地趕往上海作為獎座設計師暨頒獎人參加“國家精神造就者”典禮。然后約定在酒店11點半采訪，還插入了早餐會議。采訪結束后，來不及吃午飯，又要趕往下一場會議。驚嘆于他充沛的精力，也羨慕著陳幼堅豐富多彩的花花世界。

靈感是緣分

2016年9月在上海的“南北東西”展覽，陳幼堅既是參展人，也是策展人。展覽多年來_直由德國法蘭克福公司主辦，“過去的展覽都是在攤位上售賣商品，但是10年時間過去，需要新意，于是我找到3個藝術家做一個藝術展覽。”作為策展人，他想到自己和3位藝術家分別來自中國不同的地方，正好可以用“南北東西”價方位來詮釋。而中文里物品也叫“東西”，所以這樣連接起來，展覽名既是一種方向，也是物質的一種呈現。陳幼堅覺得在展覽空間呈現以往的設計作品意義不大，于是做了5個塔，用“金木水火土”來代表設計靈感來源和生活狀態。展出的314件物件大都是從世界各地淘來的藏品，旅行時、生活中一點一滴的積累，不僅是物品的增多，也是設計靈感的積淀。展塔后的墻上有視頻播放陳幼堅的設計作品，這樣多維的方式，讓不懂設計的人也能夠了解他的創意。

雖然是50后，但水瓶座的陳幼堅總是充滿活力，對工作、對生活都是如此。愛收集東西，于是打造了生活空間“Garden27花花世界”，展示、售賣他從世界各地收集的生活用品、書籍，好些東西還是人肉背回來的。店里還有他童年玩過的玩具。上世紀50年代的米奇玩偶，就是小時候父親送的禮物。

“美國文化有很獨特的一面，表達直接。米奇就是典型的代表，它影響了整個世界。通過這個角度，我思考出了很多東西。”店里一個角落擺放著一臺古舊的玩具，圓盤上是正在跑馬的人，很有香港的味道。小時候舅舅曾送給陳幼堅一個這樣的玩具，在搬家時弄丟了，后來在日本的舊貨市場上看見一個一模一樣的，價格不菲，但他還是收入囊中，又輾轉拿到店里展示。

小時候常和父親去茶餐廳喝廣東茶，看著來往的人都會提著鳥籠一邊喝茶一邊遛鳥，這個畫面就留存在記憶中。之后給意大利生活品牌Alessi設計鳥籠濾茶器時，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這個畫面。陳幼堅笑說現在的人都喜歡用電腦，而他自己是不會用的，所有的東西都在腦中。他一直說自己的靈感就是“啪”地一下突然出現，并不需要冥思苦想，而這些都是需要生活中的積累和沉淀。

給Alessi設計的同系列的茶葉罐也是生活中不經意沉淀的結果。兩個茶罐分別裝飾著“茶可以清心也”的回文詩和《芥子園畫譜》的山水畫，每一次將茶蓋放回去，都能重新組合出一首新詩或是一幅新的畫。

“回文詩由第一字開始，或者第二字開始都能組成—首詩，這是中國人的智慧。”陳幼堅說罐子也不是原創，他覺得茶葉罐是用來密封茶葉的，功能性不能改。就像要用刀叉吃西餐，但不可以用來吃米飯，也不能用筷子吃意大利面。但是打開茶罐又放回去這樣一個動作就是設計的點。他說這就是他的聰明之處，將很小的東西放大，讓其成為一個亮點。中國文化如浩瀚海洋，而陳幼堅在設計中使用到的東西只是其中一個很小的點，這樣的設計靈感就是他的緣分。

陳幼堅一直強調自己作為商業設計師的身份，他從不覺得商業與藝術一定是剝離的，沾上“商業”兩個字的東西就是滿身銅臭味的。在外人眼中，陳幼堅幾乎是一個完美主義者，但他卻覺得這不是完美不完美的問題，而是對待標準和方向的態度。就像做商業設計，每一個品牌都有其倡導的受眾，很多藝術家、設計師不了解市場需求和概念，一直堅持自己的想法。而商業項目不能盲目，設計要符合品牌自身的市場定位，這就是品牌的DNA。

近期陳幼堅與Louis Vuillon合作設計茶道硬箱，研究LV以往的箱子，就會發現每一只箱子都有很強的功能性。箱子就是LV的DNA，所以他在設計時會考慮如何將茶道硬箱的功能性體現出來。箱子的抽屜勾勒出“茶”字，幾何圖形的窗框鏡子保留了中國古典園林的韻味。“品茶不但是在口中的味道，感覺可見的與不可見的，是一種精神體驗。品茶對中國人來說是日常生活習慣，更與社會、文化、歷史息息相關。”他希望做出獨一無二的茶箱，將一只有歷史文化的箱子，與中國茶文化融合在一起。陳幼堅用“眼耳鼻舌身意”六根詮釋《茶之旅》，將與茶有關的所有感官體驗都融合其中。除了放置茶具，茶箱還有5本茶道書籍、親自挑選的幾張音樂光盤，還配備了香道用具。這件作品，是陳幼堅對生活的體悟，他曾說希望開一間自己的茶室，不僅只是喝茶的場所，還要有香道。眼耳鼻舌的愉悅舒適，讓身心在疲憊的旅途中沉靜下來。

在圍繞品牌DNA的同時，也不能磨滅掉藝術性。2016年9月陳幼堅與索尼合作在北京舉辦的一場攝影裝置藝術展，顛覆了索尼一貫的形象。一進展廳，首先人目的并不是展覽主題，而是懸掛在整個空間的一幅幅相片。隨著古典的音樂響起，四周墻上的25臺電視機開始將條幅的相片以動態的形式變換，石碴、竹林、木材……在眼前一一閃現，橫豎的白色線條在屏幕上劃過，代表時間的更迭。

畫面中的照片，都是陳幼堅喜歡的木材、石材、手工藝品，他兩次赴日本京都用索尼黑卡相機拍攝。他喜歡老的東西，它們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過時，經過時間的沉淀，它們的價值才得以體現。手工藝品在他看來，是歷史與人性的融合，帶著溫度和情感。最開始索尼準備做數碼視頻的展覽，在陳幼堅的建議下嘗試將電視與空間結合，將純粹的商業行為做成攝影裝置藝術。這樣的創意是索尼從未想過的。整個藝術展都是圍繞索尼的DNA——電視機，背后使用的高科技，播放的視頻都是現代文明的產物，但整個畫面都是有歷史文化背景的，正如展覽名“人生角度一線之間”，這“一線”將新與舊、當代與傳統統一在同一空間內。

人生是一場跨界

人生一念之間，這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旅程一走已是66年。陳幼堅說自己從60歲到70歲這10年是在準備自己的“夢想與傳承”。從60歲到66歲，他在香港開設了700平方米的畫廊，沒有自己的作品，只為給年輕藝術家一個展示的平臺。下一個10年，陳幼堅希望從商業設計轉到藝術領域。

與竹葉青合作，設計的“論道”寬窄巷子形象店，運用了日本枯山水的元素。中國有自己的山水園林，但是做的人太多，這是一個原因。各種文化對于陳幼堅來說是沒有國別之分的。遇見、喜愛上，再運用到設計作品里都是緣分使然。盡管多年積累下來的設計作品或是藏品很多都是手工藝品。但是陳幼堅并沒有刻意想要保存手工藝，他說這于他也是一種緣分，不是沉重的使命。在做商業設計時，需要設計師天馬行空的創意，但是商業設計的核心，要求平衡設計中商業性與藝術性的分量。不經意間對手工藝品的運用，將陳幼堅與手工藝連接在一起。在澳門設計私人會所“紅伶”，陳幼堅的創意無拘無束地自由發揮，在空間內還由他親自選擇一眾藝術家的作品，攝影地、手工打磨的琉璃、彩繪玻璃、銅雕、白玉雕、漆器雕刻……當中部分珍品靈感源自中國名著，將“紅伶”的內涵升華至更高層次。設計作品對手工藝元素的運用讓大家看到傳統現代背景下的光芒，使得工匠和藝術家也得到大眾的認可，這樣的商業設計讓他很享受。

手工藝品的肌理、顏色配套都給他啟發。在做產品設計時，不是物品告訴他哪個顏色搭配起來好，而是啟發他哪些顏色的對比好看。在他看來，純手工的物件是充滿人情味的，也許沒有圖紙，全靠工匠用手去把控，經過大腦，通過人雙手的溫度，打造出的物件就是帶著人的體溫。

2016年陳幼堅在京都置辦了一棟房屋，在這里，他想要將這100多平方米的兩層樓房打造成集合京都100種手工藝的展館，展現京都百年的手工藝文化。他也會和京都的手藝人_起工作，嘗試與竹子、陶瓷、紙相關的手工藝。

一路向前，從不回頭看是陳幼堅的人生觀。“不回想過去，不代表這些記憶都不存在了，而是沉淀在體內。過去是一個基礎，容許自己有一個平臺可以繼續上升。”好的會沉淀，不好的會消散，他一直都隨性而為，從不過濾自己的人生經歷。過去的成功不代表明天會美好，在做設計時，他希望一次比一次好。

在上海Garden27花花世界櫥窗的相框里，兒時的陳幼堅也是西裝革履，手插褲袋，微笑看著鏡頭。這位66歲的老紳士在時間的洗禮后氣質儒雅、沉穩，生活中他也大開心門，年輕人愛玩的動漫展、酒吧也去玩。懂得打開自己，所以靈感從未枯竭。一如前文所說，他的心靈從未跟隨時間老去，永遠都是18歲時青春的狀態，下一個10年是又一個“18歲”的開始，陳幼堅的花花世界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