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謙++徐煒
陸怡從小總會做一個夢。夢中她站在一座前有溪流后有山的村子里,兩條筆直的村路在村子的東方交集,形成一個巨大的V字。那兒坐落著一座小院,三間正房,東側是一座倉房,倉房的窗子上焊著鐵欄桿,一雙慘白的手抓著欄桿,慢慢顯露出一張同樣慘白的女人臉。女人披散著頭發,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直勾勾瞪著陸怡,嘴唇一開一合,卻發不出聲音。
這幅場景無疑是可怖的,可不知為什么,夢中的陸怡一點兒也不怕,還總感覺有一股暖流在胸口升騰而起,她忍不住沖著女人飛奔過去……然后就醒了。
這個夢一直困擾著陸怡,直到她大學畢業后,在離北方老家幾千里外的大上海成為一個收入不菲的白領,依然如故。而這個時候,陸怡要面對的生活帶給她的困擾,遠遠超過了這個怪夢。
陸飛是陸怡的弟弟,比她小4歲,從小就像個小尾巴一樣跟著陸怡。父母重男輕女思想嚴重,陸怡也處處讓著弟弟。
驕縱出敗兒,陸飛一直不怎么愛學習,沒考上大學,找了幾份臨時工,工作也不用心,不是干不了多久就跳槽,就是被開除。鈔票賺不到,還和朋友們比吃比穿,爸媽的油水也榨得不剩什么了,就把主意打到了陸怡身上。翻蓋樓房、買車、蘋果手機和電腦……這一項一項的支出壓得陸怡喘不過氣,她談了幾次戀愛,都因為爸媽的堅決反對無疾而終。
直到陸怡遇到了理想的愛人陳開,爸媽才異口同聲答應下來,只是有一個附加的條件——陳家需要支付100萬的聘禮。
這筆聘禮讓陸怡極度難堪,不知道怎么對陳開講。陳家家境殷實,拿出這筆聘禮不是問題。問題是,未來婆家人會不會因此看不起自己?
陸怡決定趁假期回家和爸媽談談,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或者少出一些。聽了她小心翼翼的請求,爸爸沒說什么,媽媽卻沉下了臉,扔出一句:“咱們這邊,那些初中沒畢業的姑娘都聘個二三十萬,聘少了讓人笑話,再看看你!我們生你養你到讀完重點大學,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材有身材的,就這么給了他們家,為人家生兒育女養老送終,100萬算多嗎?沒有這個身價,我們丟不起這個人!”
陸怡的嘴巴張了幾次張不開,求援地看著爸爸,可爸爸好半天才嘟囔了一句:“你媽也是為你好,爸見網上說,沒有像樣聘禮的姑娘,到了婆家也沒人重視,婚娶的代價越高,婚姻越穩定。”
爸爸說得漂亮,可陸怡一回來就知道了,家附近小天山上的王池變成三A級景區了,陸飛想在那兒開個飯店,缺一大筆錢。陸怡心里發堵,開飯店?就弟弟那不事稼穡的混子習性,投進去多少錢還不是得賠多少?溫柔的陸怡第一次和父母發生了爭執,不歡而散。
那個夜里,陸怡輾轉反側,好不容易入睡,迷迷糊糊又做了那個夢,驚醒之后,她的手機里收到一條微信:姐,你是不是擔心開飯店賠錢?對我有點信心好嗎?求你了姐,爸媽沒本事,你要不管我,我就完啦。
是陸飛發來的。陸怡的心軟了。她打出一行字:我可以給你這筆錢,但是你必須爭氣!字打完了,還沒等發送出去,第二條微信進來:姐姐,王池現在開發得可好了,以后游客會暴增的,一定能賺到!要不明天你自己去看看?
王池?陸怡心頭一跳。想起了自己身上的另一件怪事。王池所在的小天山離家80里,風景優美,多年前就總有游客來這邊游玩。可是近在咫尺的這處好玩的地方,陸怡還一次沒去過。從小到大,只要她提出去王池玩,總會被父母激烈反對,反對的理由卻不怎么站得住腳,不外是什么山上有野豬啦,山深林密怕危險啦,等等。可是為什么其他人都能去玩呢?
陸怡刪除了已經編寫好的那一條微信,另給陸飛回復了一條:我明天去幫你考察一下,但是這事兒你不要告訴爸媽!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陸怡說去找同學聚會,出門搭了一輛往王池去的大巴車。
小天山海拔一千多米,陸怡氣喘吁吁地登上山頂,王池呈現在眼前,果然水平如鏡,清澈見底。站在山上向下望去,四周的景色一覽無余,山腳處一座座村子呈現在眼前,陸怡突然覺得東側一個村子的V形道路有點眼熟。在哪兒見過呢?她明明是第一次來這兒啊……對了,在夢里!
陸怡的心里豁然開朗,爸爸媽媽這么多年不許她來王池游玩,這一切,背后一定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陸怡毫不猶豫地下了山,直奔那個村子跑去。看山跑死馬,看著在腳下,跑起來卻用了三個多小時。一走進那個村子,陸怡的心就澎湃起來,我來過這里,我一定來過這里!那些村子、道路,是如此眼熟,熟悉得就像老家。
她一步沒停,一直跑到兩條村道交會的那個點,一座小小的院落呈現在眼前,正是在她夢中出現了二十多年的那座小院!陸怡推門就進,奔著東邊的倉房跑去。倉房的窗子上鑲著鐵欄桿,兩只慘白的手抓著欄桿,一張慘白的臉顯露出來。臉上很干凈,只是眼神茫然,深不見底。
陸怡撲過去抓住那雙手,一句話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媽媽,你是我的媽媽,對嗎?”這句話說出口后,她自己也驚呆了。
那雙枯瘦的手顫抖著撫摸著陸怡的臉、頭發,兩行眼淚從女人的眼里流了出來。一個看著很面善的農村婦女從正房跑了出來,一邊用身上的圍裙擦著手,一邊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陸怡,一口喊出了陸怡的名字:“陸怡?你是陸怡?你長得和你媽媽一模一樣!這么多年了,你要是早來,你媽媽的病可能早就好了!”
真相就這樣被戳破。陸怡的媽媽生下她一年多,她爸爸就和現在的媽媽勾搭到一起,拋棄了原配妻子。媽媽本來就內向,哺乳期又患了抑郁癥,所以法院把陸怡判給了爸爸。媽媽思女成狂,經常喊著要去找女兒,一走就是幾個月,她的家人不得不把她關在了倉房里,一關就是二十幾年……
陸怡把媽媽帶回上海治病,幾個月后,她的狀況就大有改善,親情的滋潤和現代化的治療手段,讓媽媽的康復速度快得連醫生都連連驚嘆,說是他們共同創造了奇跡。
這天,陸怡把媽媽送回家,把陳開介紹給她,然后問道:“媽媽,我就要嫁給這個男人了,你覺得,要多少聘禮合適呢?”
媽媽笑盈盈地看著陳開,眼神里都是滿意和喜愛,然后輕聲回答:“只要他能對你好,只要你心里是真的喜歡,就是媽媽要的全部聘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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