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步主義教育運動對美國學校體育的影響

燕凌　李京誠　韓桂風

摘要：基于文獻研究分析進步主義教育運動對美國學校體育的影響。進步主義教育運動所孕育的“新體育思想”重塑了美國學校體育的發展目標與實踐邏輯，推動學校體育政策、教學與課程管理、師資培訓等方面的蓬勃發展。由于實踐基礎的匱乏，進步主義教育運動也一度造成學校體育的混亂甚至倒退。探究進步主義教育運動對美國學校體育的影響，為當前我國學校體育的改革與創新提供借鑒與思考。

關鍵詞：進步主義教育運動；新體育思想；學校體育；美國；師資培訓

中圖分類號：G 807.01 文章編號：1009-783X（2017）01-0036-03 文獻標志碼：A

進步主義教育運動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在歐美進步主義教育思潮影響下，美國所掀起的一場學校教育改革運動。該運動包括2個部分：一部分是以弗朗西斯·帕克的昆西學校實驗為代表的教育實驗；一部分是以杜威的“兒童中心論”為代表的理論研究。1919年，隨著進步主義教育協會的成立及“進步主義教育7項原則”的提出，進步主義教育運動進入高潮階段。之后，隨著內部矛盾的激化，進步主義教育運動逐步解體。1944年，進步主義教育協會更名為“美國教育聯誼會”，標志著進步主義教育運動的終結。在進步主義教育運動的影響下，美國學校體育在理念與實踐方面展開了積極的探索與改革，同時也隨著這場運動的終結暴露出這一時期改革中的種種弊病。思考進步主義教育運動時期美國學校體育的發展軌跡，可為當前我國學校體育的改革和創新提供諸多借鑒與思考。

1歐洲模式的束縛與掙脫：進步主義教育運動之前的學校體育

美國正式采用體育教育這一專業術語的歷史可追溯至1859年，同一年，馬塞諸塞州的朗德希爾學校成為第1所將體育納入學校課程體系的學校。這一時期的學校體育深受歐洲體育思想影響：中西部以德國模式為主，德國模式以愛國主義為基礎，以青年體操的推廣為主，課程模式以韻律活動為首；東部以瑞典模式為主，該模式以生理和解剖學為基礎，強調根據身心發展規律嚴格開展活動，推廣以身體治療為目的的體操，尤其重視身體素質較弱的群體。兩者之間爭論不斷，前者認為后者過于機械化、形式化，后者認為前者缺乏科學依據，娛樂性太強。

此起彼伏的爭論為美國提供了反思歐洲模式主導國家學校體育局面的空間，并最終促成1889年體育訓練大會的召開，這標志著美國體育教育專業化發展的開始。1892年，美國體育教育促進協會會議上，尼爾斯·波斯提出美國應該停止使用國外體育教育模式，基于美國制度的特點及民眾的需要建立自己的模式。隨著中小學學校體育的起步，相關政策制度也逐步得以建立。1866年，加州通過第1部州體育法，要求學生必須進行體育鍛煉。這一時期出現了專門負責體育事業發展的領導，但多數由歐洲移民擔任，以德國移民為主。

總體來說，這一時期學校體育在整個教育體制內不受重視、發展緩慢。首先是來自傳統思想的束縛，例如，一些保守人士仍然堅持清教徒的信條，認為兒童游戲是有罪的；當體育涉及到女童時反對聲更為強烈。二是學校體育讓步于軍事訓練，1862年莫雷法案頒布，要求捐贈土地過程中學校必須將男生的軍事訓練作為日常課程，以此代替體育課，內戰后更是如此。三是醫學主導著學校體育發展，所以體育更注重健康維護而非健康教育，1908年美國大學院校中的體育系主任41%都具有醫學學位背景的事實也反映了這一特點。

2新體育思想成為美國學校體育改革的思想基礎

進步主義教育運動致力于改革舊的教育體制，滿足兒童自然發展的需要，促進兒童的體質健康，提倡游戲對于兒童教育的重要意義。1910年，托馬斯·D·伍德引用杜威的理論，發表著作《健康與教育》，提出通過體育促進兒童精神、道德及社會性發展，創新體育模式，在其中滲透社會、心理目標。“新體育思想”由此誕生，關注社會化發展與人格特質發展是“新體育思想”與傳統體育思想的最大區別。

“新體育思想”首先對傳統歐洲體育教育模式提出批判，認為這些模式不能很好地完成體育教育任務，當時古力克曾對體操訓練和參與運動的男性進行對比，發現前者鍛煉的結果是過度發達的肌肉、肩膀、胸肌，腿部力量薄弱，后者鍛煉的結果是身材挺拔優雅，耐力好、速度快。其次詮釋了體育教育的本質目的，伍德在全美教育學會上指出：體育的偉大理想不僅限于身體方面的訓練，更重要的是體育與全面教育的關系，應使身體在個人生活的環境、訓練或是文化等方面充分發揮作用。再次，體育教育應以游戲、運動等自然活動的形式培養社會公民，以自然課程為載體。

隨后，伍德的學生克拉克·赫瑟琳頓對“新體育思想”進行了更為深入的詮釋。所謂“新”是指對育的強調，所謂“體”是指整個機體的活動，教育的目的不僅僅局限于身體或精神，而是要發展“由教育活動而實現的人類的一切能力”；因此，其把“新體育”分為機體教育、神經肌肉活動教育、品德教育和智力教育4個方面。在此基礎上，赫瑟琳頓創立了一套游戲理論作為學校體育的基礎，并為此創辦了游戲示范學校，實驗學校取得極大成功，赫瑟琳頓也因此被稱為“現代體育教育哲學家”。

之后哥倫比亞大學的威廉姆斯博士和紐約大學的納什博士將“新體育思想”及自然課程理論進一步推廣。威廉姆斯從民主社會的發展角度提出“現代體育應以身心合一為基礎”，體育的目的是為民主社會做準備，通過游戲和運動使學生習得社會所需要的價值觀。納什則從性格和情感的角度探討體育如何關注人的發展。隨著新體育思想的成熟，其成為美國現代學校體育形成和發展的思想基礎。

3美國學校體育發展目標的重構與整合

20世紀初期，人的異化、認同消解、道德失序和社會理想喪失等問題相擁而至，美國社會思想領域在動蕩與不安中尋求新的突破以解決各種社會問題；因此，進步主義教育運動非常關注實踐活動與人的精神發展之間的緊密聯系，認為教育活動應以學生為中心，課程設計應以人的社會價值為基礎。在進步主義教育運動及新體育思想影響下，美國學校體育逐步走出原有體操教育的禁錮，力求將學生的身體需要、精神需要、社會需要、情感需要與生理、社會相關的知識聯系起來，重塑學生在教學設計中的角色，致力于培養民主社會公民，學校體育目標得以重構，指向體育、教育與民主社會之間的整合。這體現在3個方面：一是對“體操”與“體育”進行區分，將體育界定為以身體活動為手段的教育；二是將體育納入到教育中去，體育目標以教育目標為轉移；三是通過游戲運動培養學生社會品行，使個人價值和社會價值得到同步發展。endprint

1920年，大學體育主任學會舉行的會議中提出體育教育的新方向：1）在社會生活關系中，完成個人的特質，例如順從、合作、互愛、犧牲等。2）在共同社會中，完成主要的習性，例如自信、自制、善良、機智、勇取、進取心、領導力等。3）促進機體的生長與技能的發達，例如保持健康、正確姿勢、提升肌力和肌耐力、神經與肌肉的協調等。4）為謀求身心的健康，須積極從事運動。在這一目標的陳述中，明確提出通過體育促進學生社會性發展的目的及身心發展的雙重目標。

隨后，美國經濟大蕭條使得休閑活動備受重視，學校體育也因此成為民主社會的實驗場所之一。1930年，美國健康、體育與休閑活動協會（AAHPER）與各州健康、體育、休閑活動主任協會聯合發表了體育教育綱領，具體內容包括：體育是以身體活動作為一種教育的方法，在實施時，選擇與人類生長、發達、行為價值等有充分關聯的活動，因為體育是整個教育計劃的一部分，教學目標應以學生為對象，予以學習經驗的機會，凡兒童、青少年及在民主社會中負有責任的市民，都含在內，可見，體育被視為教育活動的一部分，學校體育對民主社會建設的作用得到更為突出的體現。

進步主義教育運動持續的半個世紀內從本質上促進了美國學校體育的轉型，塑造了其新的特征。1950年美國健康、體育、休閑活動協會（AAHPER）在其宣言中提出了體育教育的4大目標：1）發展和保持身體的最大效能；2）發展實用的技巧；3）引導人們走向有用的社會道路；4）喜愛某種休閑活動。在這一時期學校體育的發展目標反映了進步主義教育運動的核心思想，使得整個20世紀的美國學校體育呈現出不同于19世紀的特征。

4學科中心到兒童中心：學校體育實踐邏輯之轉變

19世紀下半葉，受歐洲教育的影響，美國教育階級性依舊十分明顯，學生學習方式以死記硬背為主，所學知識與實踐脫離；學校管理以訓練和控制為主，秉承權威主義；主導學校體育的歐洲模式是國家主義的產物，以此為基礎的體操教育逐步走向軍事化、競技化、體適能化，強調身體形態訓練，以服從命令為基礎，采用“注入式”的教育模式，忽視兒童的參與興趣與自主發展。

這一時期美國兒童研究興起，對兒童發展有了全新的認識。兒童研究與進步主義教育運動的耦合促成了學校體育實踐邏輯的轉變：教育發展應該以兒童青少年為出發點，以人的發展與社會的進步為終極目標；倡導兒童的自然發展、兒童學習動機的激發及開展有利于學生身心健康的教育活動；教師的角色不再是主導者，而是指導者；教學的中心是兒童，而非學科。帕克校長的教育實驗中，設置與學生生活密切聯系、以兒童為中心的綜合課程，強調學生的自主學習，其理論體系中，兒童中心是指教育中應該“觀察并判斷兒童的自我活動所涉及的內容與表達方式，同時教師需提供適當的材料與條件，促使兒童建立起外部世界與心靈的統一，從而獲得多方面的發展”。

1892年美國體育教育促進協會會議的召開標志著美國學校體育新實踐的伊始。在此基礎上，伍德博士提出歐洲模式試圖通過課堂規范達到規范和矯正的目的，忽視了學生興趣；過于注重身體發展，忽視了個性和態度的培養；所設計的活動脫離了學生日常生活。威廉姆斯認為德國和瑞典的體操違背人的本性，是“非自然的”或“人工的”體操練習。多種因素的促和下，美國學校體育實踐逐漸走向“兒童中心”的方向，以海明威體育館負責人薩金特博士為代表，其創立了“薩金特模式”，該模式的核心是根據力量發展的個體差異設計運動負荷，并為此設計了很多器材。至此，兒童的身心特點及個體差異已經成為學校體育的主要實踐邏輯。

5新的學校體育思想品質的成型最終實現了學校體育的蓬勃發展

進步主義教育運動最終形成了學校體育新的思想品質，并使其不斷地推廣，最終引發了人們對教育的探索與思考，亦掀起了上至政府、下至民眾對教育的極大關注，學校體育也因此得到蓬勃的發展：1）學校體育政策及法律相繼建立并不斷完善。早在1914年，美國只有3個州制定了體育教育的法律。時任總統威爾遜非常重視兒童體育，成立公立學校體育促進委員會，由杜威擔任主席。在公立學校體育促進委員會的推動下，1930年美國已有39個州通過體育教育法，22個州政府設立負責體育教育工作的專門職位。此外，聯邦政府也為學校發展體育教育提供貸款，1930年對254所學校的調查顯示，70%的學校都接受了貸款。2）多數州和地方政府在這一時期都設置了專門的學校體育管理崗位。3）專業體育教師數量迅速增長，以印第安納州為例，1900年極少學校配備專業體育教師，1927年有477所學校配備了體育教師，共計802名，1932年已達到1037名。4）建立國家課程體系，體育教育學院協會歷時9年，開發了大學和小學階段的課程體系，以此作為國家課程模式，基本模式是：運動游戲比例為25%；韻律活動比例為20%，打獵活動占15%，自我測試、模擬、自由活動以及接力等活動各占10%。5）對體育課時有了明確要求，大部分州對體育課程時間設定了下限，19世紀20年代大部分小學規定每周體育課程時間不得低于415 min，中學不低于300 min。6）授予體育課程學分。早期由于體育教育不受重視，所以沒有學分，這一時期各個州開始授予體育課程學分，1930年，已有17個州授予體育課程學分。7）體育師范教育蓬勃發展。20世紀之前體育師資培訓多由私立師范學校進行，且不授予學位。這一時期隨著師資需求的擴大，師范培訓學校數量大幅增長，層次明顯提升。YMCA國際培訓學校1905年開始授予學士學位，是第一所授予學位的私立師范學校。少數大學和學院在19世紀末開始進行體育教師培訓，建立了體育學院；1901年哥倫比亞師范學院率先提供碩士學位的體育教育人才培養；1924年紐約大學開始博士層次的體育專業人才培養。同時出現了專門提供體育教育專業培訓課程的公立師范學校。體育師資培訓機構的數量已從1918年的20所上升至1946年的361所，1950年則超過400所。截至1950年，接受體育教育專業培訓的總人數已經達到7萬6000人。endprint

6學校體育在“進步”邊界及路徑探索中的彷徨與倒退

進步主義教育運動初期，參與教育實驗的主要群體是中小學教師，作為“實踐者”，這些人成為初期的主要領導者；隨著進步主義教育運動的發展和深入，急需教育理論家的參與和指導，因此，以杜威為代表的一批理論家逐漸掌握了進步主義教育運動的領導權，一場群眾性的教育運動開始走向專業化，最終因缺乏群眾基礎和公眾理解而逐步瓦解。學校體育也因此經歷了數次彷徨甚至倒退。

進步主義教育運動發展中，其內部陣營因對教育發展的不同觀點分歧不斷，學校體育的矛盾焦點是體操鍛煉形式的存廢。伍德基于對當時學校基礎設施條件的考慮，不贊成取消體操，建議采取自然體操的形式①，在其中融入社會、心理發展目標。伍德退休后，其思想繼承者威廉姆斯則非常反對保留體操，并在著作《體育的組織與管理》中提出體操是體育教育的畸形產物。同一時期愛荷華大學的麥克羅伊則對此觀點持保留態度，在其著作《體育教育的哲學基礎》中提出完全取消體操并非明智之舉，應汲取其中“鍛煉”的成分，采用合適的教學方法。事實是所謂的自然體操模式在實踐過程中并沒有本質上的創新，很多練習無法達到學生自發的學習效果，仍然需要他人教授。原有歐洲模式中教師控制的傳授模式依舊在延續，很多鍛煉并沒有順應兒童的自然，只是學生練習的形式和名稱有所改變而已。很多體育教師甚至不贊同新的體操形式取代舊模式的做法，所以自然體操因為缺乏足夠的教師推進而慢慢從體育課程中退出，最終由運動和舞蹈取代。

在“新體育思想”興起之時，大批追隨者推崇伍德和杜威的思想，但是很多一線教師并不理解伍德和杜威的思想，尤其是關于“教學民主”的尺度問題出現各種困惑。有人困惑于教學民主的實踐路徑，不知如何傳遞民主觀念并據此開展教學；有人困惑于民主是否等同于放任；有人困惑于民主的教育會不會教授出將個人權利置于大多數人最大利益之上的學生等。因缺乏適應新理念的創新能力和思想基礎，體育教師們在教學中很少能夠貫穿社會心理目標，于是在觀望新思潮與堅守舊傳統之間浪費了大量教學時間。具體教學中，一些較為極端的學者認為教師應該按照學生的需要授課，應該讓學生指出什么應該教，什么時候需要幫助，學習不能被強迫，結果很多課堂教學時間都浪費在學生的討論中，常常是一兩個學生做活動，其他的學生討論應該學什么。很少有學生能夠得到充分的體育鍛煉，很多學校的體育教育幾乎因此而停滯。

這一事實違背了運動組織者的初衷，導致體育教育者之間的極大分歧。有的人仍然堅持舊的體操鍛煉模式；有的人雖然保留舊的形式，但認為應剔除其中循規蹈矩和軍事化的元素；有的人提倡用伍德所倡導的新形式取代舊的體操形式；還有一部分人建議取消體操，圍繞運動和舞蹈建立新的鍛煉形式。雖然從形式上來說第4個群體獲得“勝利”，但是其他3個群體均有相當的影響力。這些群體分布于各個地方所匯集的影響充分反映了進步主義教育思想所面臨的深層矛盾。

7啟示

持續半個世紀的進步主義教育運動塑造了美國學校體育發展的新思維和新特點，而實踐基礎的缺失所導致的學校體育的幾度混亂與倒退也成為人們反思學校體育改革路徑的契入點，正如麥克利蘭在一篇名為《半個世紀的體育教育》的文章中這樣寫道：“我希望之后的50年里，體育教育工作者能夠客觀地面對現實，質疑那些基于無知和熱情所作出的所謂的民主決策。”當前，我國正在探索青少年體質健康與學校體育發展的路徑，回顧美國進步主義教育運動時期學校體育的發展軌跡，以下問題值得學校體育研究者深思：學校體育的改革中如何將理論研究與現實基礎、實踐探索之間的有機結合，切實通過教育研究推動學校體育政策的科學化，提高學校體育政策的公信力；學校體育改革中如何明確一線體育教師的地位和角色，充分發揮公眾智慧；學校體育中如何將青少年的體質健康教育融入到全面發展的目標中去，實現與社會發展的協同；學校體育的課程設計與教學改革中如何探索以教學民主為本、以學生發展為本、以人格發展為本的實踐路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