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陽利
離開湖北老家獨闖北京,蔡聰想讓自己的人生開啟更多可能。廣播記者、雜志編輯、非視覺攝影師、殘障意識培訓……在旁人看來,這些盲人幾乎不可能做到的事,他都做到了。
“這個世界上不應該有殘疾人!”在網絡節目《奇葩說》的辯手選拔賽上,盲人蔡聰一上臺就“語出驚人”,但接下來一段幽默自嘲卻發人深省的演講令他“圈粉”無數。
蔡聰講述了自己的經歷,既沒有憤怒,也沒有苦大仇深,顛覆了眾多網友預設的“身殘志堅、與命運搏斗”的故事框架。在演講結束后,導師全部舉牌通過并起身為他鼓掌。
他說,傷殘只是人的一個特點,真正讓殘障群體遇到問題的,是社會中的物理環境障礙以及人們腦海中對殘障的負面認知。的確,過去的20年,蔡聰的人生就被這樣的質疑、偏見和刻板印象裹挾。
然而,他掙脫觀念的桎梏,一路逆襲:求醫無果后重回中學校園,成為學霸;從盲人特殊學校畢業后,堅決不做按摩,加入殘障人自助組織學習制作廣播節目;如今,出任“有人公益基金會”CEO,推廣殘障項目。他要用自己的行動,打破人們對殘障人士的刻板成見。
“換一種方式去生活”
10歲時,因藥物性青光眼導致視神經萎縮,蔡聰的視力開始下降,父母帶著他四處求醫問藥仍無效?!搬t生和周圍的人都告訴我說‘你的人生完蛋了,我的內心十分恐慌。” 經過一番掙扎,蔡聰決定回學校繼續念書。
第一次月考,蔡聰考了全年級第一,以為自己的人生從此回歸“正軌”。但高中時,他的視力又一次嚴重下降,連試卷都看不清,最終沒能參加高考,進而開始學習盲文。2006年,蔡聰考上長春大學特殊教育學院,在針灸推拿系就讀。
“輔導員經常教育我們,盲人的三大傳統職業是乞討、賣藝和算命,現在你們學了按摩、有新的出路,千萬不要有其他不切實際的想法。”這讓蔡聰很彷徨。
他常常在思考,為什么只能做按摩?他回憶起上中學時,盡管視力不如常人,但還是和同學們一起做過許多事,收垃圾、開小賣部以及進行社會調查。
在《奇葩說》上,蔡聰講述了他曾經的一次采訪經歷。2013年,他采訪哈佛大學法學院歷史上第一位聾盲學生哈本·吉爾馬。她告訴蔡聰,當時醫生檢查后說她的病確實治不了,讓她“換一種方式去生活”。于是她被送往當地的獨立生活訓練中心學習盲文、手指語和定向行走等,之后一直在普通學校上學,直到考上哈佛。
聽完吉爾馬的講述,蔡聰非常激動。“如果當初周圍的環境不是告訴我‘你完蛋了,而是告訴我‘人生只是換了種新活法,那之后的人生會怎樣?”這些年,蔡聰在一直在反思這個問題。
還有一件事,也曾深深刺痛蔡聰。蔡聰父母很擔憂將來沒人能照顧他,親戚則出主意:幫蔡聰找一個正常人做妻子照顧他的后半生;但是擔心別人瞧不起視障,便考慮找一個“農村來的、文化層次低的”。
“聽說這些我非常難受,因為整個社會在看待文化層次、來自農村等的偏見,不知不覺中這種態度會傷害到別人?!辈搪斦f,“但我也能理解父母,因為社會告訴他們的就是,盲人很難有出息,甚至連照顧自己都做不到?!?/p>
“不可能的事”他都做到了
在北京豐臺區西羅園的辦公室里,蔡聰熟練地按下電腦開關。待程序啟動完,當他移動鼠標時,電腦發出一連串快速的語音播報,一旁的記者幾乎聽不清。“這是讀屏軟件,語速是可以調節的?!辈搪斀忉屨f,“加快速度,是為了提高工作效率?!?/p>
同語音播報一樣,蔡聰說話的語速也快,且邏輯清晰。蔡聰自稱為“非典型性盲人”,從離開湖北老家獨闖北京開始,他想讓自己的人生開啟更多可能。拒絕從事按摩工作,“改行”做廣播記者、雜志編輯、非視覺攝影師、殘障意識培訓……在旁人看來,這些盲人幾乎不可能做到的事,他都做到了。
2010年大學畢業時,蔡聰的同學幾乎都從事按摩行業,而他卻在網上找其他工作。偶然機會,他看到“一加一”殘障人公益集團(現已更名為“一加一”殘障工作網絡)在招聘視障廣播節目制作人的信息。經溝通商談后,蔡聰決定加入該團隊。
廣播媒體業務可以說是“一加一”團隊的強項——不僅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中國之聲》頻道中開設了一檔專欄節目《中國殘障人觀察》,更因參與重大賽事報道而聲名遠播。
在2010年北京殘奧會上,“一加一”(視障人聲音工作室)記者楊青風成為國內唯一的盲人注冊記者,并與同事一起參與了2010年廣州亞殘運會的現場直播報道。
蔡聰在單位附近的小區租房住下,開始學習制作廣播節目?!拔矣X得并不難,上手還挺快?!辈搪斦f,采訪很多殘障領域及國際組織的名人,自己的視野也更開闊。之后,他又擔任《有人雜志》主編,并成為非視覺攝影培訓師。
非視覺攝影是“一加一”殘障組織2009年從英國引進的項目之一,用以鼓勵視力障礙者相信自己并勇于表達。
“我們失去了視力,但并沒有失去感知世界的能力。”蔡聰自認為是一個“照片拍得不是很好,但是培訓做得很好”的非視覺攝影師。
他解釋,回歸攝影本質時,看不見反而是一種優勢,讓人跳出視覺限制更好地捕捉生活瞬間?!芭恼罩欣蒙眢w防抖、判斷距離、捕捉聲音,這些都可以通過訓練達到,最難的是你要相信閉著眼睛也能拍出照片。”
2016年,“有人公益基金會”成立,蔡聰任殘障項目CEO。今年3月份,他報名參加了北京大學法學院人權法碩士項目課程?!拔覀兊墓ぷ髦袝婕暗胶芏嗳藱唷⒎上嚓P的專業知識,希望可以通過系統學習彌補短板?!?/p>
據統計,目前我國殘障人群體數量超過8500萬,其中像蔡聰一樣的視障者約有1300萬?!拔覀冇型聦W⒂谧鰪V播節目,做財務、律師、心理咨詢師等,很多事情大家覺得盲人可能做不了,其實那都不是事兒?!辈搪斦劦?,他工作的核心就是通過各種渠道,向社會傳遞看待殘障的全新理念。
“走上綜藝節目熒幕,也是想傳遞我們的理念?!辈搪敻嬖V廉政瞭望記者,報名參加《奇葩說》,是想借這個平臺發聲,突破與觀眾的隔閡。他坦言,在節目中“走紅”后,外界對“一加一”團隊的關注度提升了,自己的工作壓力也更大了。
“讓跟我一樣的小伙伴變得更好”
2013年,在主編《有人雜志》期間,蔡聰結識了現在的妻子肖佳,她也是視力障礙者,從盲校畢業后,成了盲人按摩師。
“我給他們投稿,蔡聰在我心中就像神一樣的存在,他總在各地出差?!毙ぜ颜f,失明后她沒有獨自走出過縣城?!八屛抑?,即使看不見,也可以選擇喜歡的工作。”
肖佳與蔡聰相識、相戀后,關掉了老家的按摩店來到北京,如今是某美容公司的一名視障化妝師。日常工作之余,肖佳會錄制一些教盲人彩妝的視頻傳到網上,“我希望她們通過外在改變打開自己的內心,接納自己。”
去年,蔡聰和肖佳的女兒出生了。父親節當天,蔡聰做了一場題為《從盲人到父親,如何成為一個妖孽》的演講。在演說結尾,他說,“希望在社會的支持下,能讓女兒有一天和我出門時,很自豪地介紹,這是我的父親,他是一位盲人?!?/p>
無論是在公開演講場合還是團隊的殘障項目活動中,蔡聰反復提及讓殘障人生活受阻的條件限制及成見?!拔椰F在最直接的(障礙)體驗,就是每周從豐臺區到北京大學去上課,不熟練路線環境,出行比較痛苦?!贝送猓€要經常到外地出差,“公共場所的硬件設施一時也改變不了,我只能靠不斷地問路?!?/p>
如何才能打破對殘障人的偏見?蔡聰認為,要開展融合教育,不能把殘障人和社會隔離。蔡聰說,“每一個殘障的個體都應受到尊重,我們想多做些事,讓他們能夠在這個社會成就最好的自己,讓那些跟我一樣的小伙伴變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