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酒都”兩任書記淹沒在“酒缸”里

張朵

一名當地人士介紹，房國興與羅其方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膽子大，什么錢都敢收，甚至是主動索賄。

貴 州省仁懷市是茅臺酒的故鄉，素有“中國酒都”之稱。因為茅臺酒的緣故，仁懷連續多年成為貴州唯一入圍全國百強縣的地區。仁懷是一座縣級市，但由遵義市領導兼任仁懷一把手已成為多年慣例。

這座享有特殊待遇的城市，近年來卻連續兩任市委書記落馬，當地多家酒業企業卷入其中。

從2006年到2014年，房國興與羅其方先后擔任仁懷市委書記。最終，有著不同軌跡的兩人，卻在任職的交叉點雙雙落馬。兩人在同一天被判刑，甚至連刑期都一模一樣——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六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五十萬元。

“照片門”

2014年春節剛過，貴州省與遵義市相關領導的手機上收到一張照片。照片中，時任遵義市委副書記、仁懷市委書記的羅其方坐在一間高檔酒店內，正與幾名友人搓麻將。羅其方一看照片就知道，自己在重慶一酒店與幾名老板豪賭的情景，被人偷拍了。

羅其方陷入惶恐之中，而他的前任房國興看上去相當輕松。

房國興的仕途起于遵義市商務局，2001年調任仁懷市副市長，此后歷任常務副市長、市長、市委書記，并兼任遵義市政協副主席。房國興在仁懷工作了12年，其中擔任一把手近7年。2013年1月，房國興調任茅臺酒廠副總經理。

在仁懷，有關房國興霸道、貪腐的說法很多。在他調任茅臺酒廠排名第五的副總經理之后，便有調虎離山的說法傳出：組織上調走房國興，實則是為了查他在仁懷的事。

房國興的繼任者羅其方是遵義本地干部，但與仁懷淵源不深，此前在其它縣市任一把手。此人素有好賭之名，只不過這回被人“拍”了個正著。在“照片門”出現3個多月后，羅其方落馬。

究竟是誰拍下羅其方豪賭的照片，一直沒有官方說法。坊間卻有說法稱，房國興在其中發揮了一定作用。一名仁懷的正科級官員告訴筆者：“有人說是房國興離開仁懷后，一直擔心自己被查，便想到‘禍水東引，擾亂調查視線。”

面對羅其方的落馬，房國興的確展現出一絲得意。羅其方落馬一個多月后，一名貴陽的官員見到房國興。房國興說，自己當了7年仁懷一把手，好歹平安著陸，繼任者來了一年多就被查了。“關鍵還在于自己，不能亂伸手。”

隨著對羅其方調查的深入，有關他好賭的說法被坐實。早在擔任縣長時期，羅其方便經常與私企業主打麻將。羅其方在賭博中通常都是贏家，少則三四萬元，多則10至20萬元不等。中央八項規定出臺后，羅其方依然不收斂，通過與私營企業主打麻將“獲利”200多萬元。最典型的例子是在2014年2月，時任仁懷市委書記的羅其方參加“省上專題培訓班”期間，以招商引資為名請假飛往重慶，召集私企業主打麻將。

然而，經歷短暫的輕松過后，房國興也開始緊張起來。仁懷多家企業的負責人被帶走問話，而這些人中，有不少人既行賄羅其方，也行賄過房國興。一名當地人士介紹，羅其方主政仁懷不過一年時間，就與當地企業有如此深的瓜葛，的確出乎意料。

2014年10月31日，英國王室安德魯王子到訪茅臺，包括房國興在內的多名管理層陪同。這是房國興最后一次在公開場合亮相，此后數日，他接受調查。自此，仁懷兩任市委書記先后落馬。

“吃酒”書記

仁懷市共有工業企業約500戶，其中釀酒業占絕大多數。主政當地的房國興、羅其方便打起了“靠酒吃酒”的主意。其中，一家位于仁懷市茅臺鎮、曾被授予“中國酒都十強民營企業”的酒企，就向兩人行賄了600多萬元。

據調查，2004年至2013年期間，房國興接受該酒企負責人劉某某請托，利用其擔任貴州省仁懷市副市長、市長、市委書記等職務上的便利，先后六次收受劉某某所送賄賂共計249.5411萬元和價值90.8萬元的大眾牌途銳城市越野車一輛。

羅其方主政仁懷后，該酒企準備擴建，相關征地手續報給省國土資源廳，國土廳已經批給仁懷市國土局，但仁懷市國土局遲遲沒對這塊土地進行招拍掛。此外，酒企征的這塊土地與農戶就征地拆遷賠償問題一直協調不下來。劉某某找到羅其方，希望對方過問一下。劉某某送給羅其方一塊價值數萬元的名表，羅其方收下表，說這事他知道了，會安排人協調處理。

但此后數月，羅其方并未處理此事。企業發展急需土地，劉某某十分著急，認為頭一次送的東西太少了。在2013年5月，劉某某一次性送給羅其方300萬港元。

收下錢的羅其方，態度立刻積極起來。此后不久，羅其方來到該酒企的門口，并讓市委辦打電話通知相關部門負責人立刻趕過來。人到齊后，羅其方開始現場辦公，并指示要大力支持民營企業發展。有了一把手的支持，事情很快就有了進展。

又過了大半年，羅其方把這300萬元港幣拿給自己弟弟，并安排把錢和手表都退回去。接受調查后，羅其方主動供述，這筆受賄的款項很大，想收卻不敢收，不收又覺得可惜，便一直擺在家里。后來，自己聚眾豪賭的照片被人拍到，因為害怕組織調查，才決定把錢退回去。

一名當地人士介紹，房國興與羅其方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膽子大，什么錢都敢收，甚至是主動索賄。房國興曾收下請托人的10萬元，便親自給公安局長打招呼，幫助一名因犯賭博罪被逮捕的人辦理取保候審。

羅其方曾在工程招標上給予特定關系人方便，此后，自己在海南購買獨棟別墅時，對方幫他付了首付。但沒過多久，羅其方又給人家打電話，問還有沒有錢，想把尾款一起付了。對方只得又打錢過來。

“丁義珍”式的人物

房國興與羅其方時常臺上說一套，臺下做一套。仁懷沿岸酒廠污染赤水河，曾被多家媒體曝光。臺上的房國興，聲言要鐵腕治污。但臺下，對那些向他輸送了利益的企業，往往會網開一面。

仁懷一家酒業公司因未在規定時間內修建環境保護設施即投入生產對環境造成破壞，被行政處罰人民幣1萬元，后該公司提交處罰抗辯書。環保局負責人得到房國興的招呼，減少對該公司的排污處罰罰款。此后，仁懷市環保局多次對該企業下達限期整改通知書，相關部門召開座談會后認為該公司是招商引資企業，從保護企業角度出發，應從輕處理，后對該公司的處罰不了了之。經過調查得知，房國興收受了該企業的賄賂。

另一家酒業企業為減少收取排污費，多年來先后七次送房國興賄賂10萬元。在房國興的關照下，企業偷逃排污費數十萬元。

羅其方擔任桐梓縣縣長期間，也曾多次在大會上表態，要加強安全生產監督，讓那些頂風作案的煤炭企業傾家蕩產。但私下，一家煤礦發生瓦斯事故后，礦主找到羅其方，希望能夠得到從輕處理。羅其方答復說情況他知道了，縣政府會考慮從輕處理這個事情。此后，礦主向羅其方行賄一百余萬元，并在煤礦經營、承接工程等方面得到羅其方的關照。

一名仁懷的企業家告訴筆者，房國興與羅其方都是“丁義珍”式的人物，能力比較強，收錢也辦事。這名企業家講起兩件往事。2012年左右，仁懷一個房地產項目發生包工頭跳塔索薪事件，鬧得沸沸揚揚。房國興立即召開會議，要求維護企業聲譽，保障企業正常運行。會后，房國興還安排副市長協調資金，幫助企業支付工資，化解矛盾。

另一件事發生在羅其方身上，一家酒廠在建設過程中，遭遇周圍農民阻工事件。羅其方親自部署，街道辦事處成立了工作組深入農戶，和群眾達成了解決方案。后來，阻工事件再也沒有發生，企業建設順利推進。

這名企業家說，都說地方政府要支持企業發展，但究竟如何支持，用何種力度支持，缺乏清晰界定。像這兩件事，表面看起來都是支持企業發展的正當行為，但后來調查得知，房國興與羅其方收了相關企業的好處，他們是在“有償服務”。

向房國興、羅其方行賄的企業近百家，當中的許多正是在購買“有償服務”。一家仁懷的水泥廠，生產中面臨缺電問題，很是頭疼。后來。企業負責人向房國興行賄30萬元，房國興多次給供電局局長打招呼，說這家水泥廠是市里重點支持的企業，要盡全力保障供電。有了書記的關照，供電局也一直盡量保證該廠的供電。

據調查，房國興與羅其方的受賄金額均逾千萬。最終，“前腐后繼”的兩人收獲了相同的刑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