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杰
“一帶一路”是一項長期戰略,如果要有生命力的話,最終要依靠市場力量
中國“新四大發明”正在改變中國影響世界的方式。

這源于北京外國語大學絲綢之路研究院的一項調查,在“一帶一路”地區20個國家的在華留學生中的調查問卷結果顯示,其中“最想把中國的什么東西帶回祖國”的提問,得票最多的是高鐵、網購、支付寶和共享單車。
留學生們甚至把它們定義為中國的“新四大發明”,這些打上了中國烙印的科技創新和“互聯網+”所驅動的新經濟、新生活,正在對世界不斷釋放獨特的吸引力。
ofo創始人兼CEO戴威對此感到很自豪,“過去,我們熟知的很多科技創新來自于國外,而ofo首創的無樁共享單車,是在中國本土孕育的、對全球都產生了正面價值的重要創新。”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在“一帶一路”契機下,這家年輕的公司愿意秉持開放的態度,與國際伙伴密切合作,讓共享單車模式走進更多國家。
“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在道路、港口、機場、管道、物流基礎設施等傳統互聯互通基礎設施建設方面不僅需要國有企業,也需要國內外民營企業通過 PPP 等多種形式來積極參與。“一帶一路”基礎信息網絡、互聯網、移動網、大數據、云計算等方面的規劃、標準、規范等對接,更需要民營企業的參與。
這是國家發改委對外經濟研究所在近期出臺的《共筑“一帶一路”來自民間的故事》報告中所提出的建議。這項課題聚焦的是“一帶一路”上民營企業的角色和民間機構的力量,該報告以民營企業阿里巴巴集團參與“一帶一路”建設為例子進行了全方位調研。該報告課題組組長、國家發改委對外經濟研究所國際經濟綜合研究室主任王海峰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一帶一路是一項長期戰略,如果要有生命力的話,最終要依靠市場力量,光靠政府是肯定不行的。”
境外工業園區推動中小企業走出去
“在走出去的民營企業中,主要是資金、技術、品牌、產能和市場開拓方面具有一定優勢的大中型企業。”
這是全國工商聯在連續幾年跟蹤調研民營企業“走出去”后得出的結論。
全國工商聯專職副主席莊聰生曾在2016年網易經濟學家年上,將民營企業“走出去”的方式和途徑總結為六個方面:一是產能轉移或者合作型,通過海外投資項目規避轉移產能,獲得競爭優勢;二是抱團走出去,在“一帶一路”國家建立工業園區,或者開設貿易公司,讓更多的企業抱團“走出去”參與“一帶一路”建設;三是通過海外并購重組獲得管理等要素,快速提升企業競爭力;四是資源型,通過獲取海外的礦產,農林木漁等資源,延伸發展空間;五是技術品牌型,利用資金、技術、產品和品牌等優勢進軍海外,獲得大的發展空間;六是勞務輸出型,承包對外工程和勞務合作,帶動企業出去參與“一帶一路”建設。
在境外建立工業園區,成為中資在“一帶一路”國家的一個新模式,與在歐美國家以收購企業為主的傳統模式有很大區別。
根據商務部數據,中國企業已經先后在20個沿線國家建設了56個境外經貿合作區,大多由民間力量建設、經營和管理,民資控股的也不乏亮點。

比如,在泰國東部海岸、靠近泰國首都曼谷和廉差邦深水港的地方,坐落著一個總規劃占地面積12平方公里的工業園區—— 泰中羅勇工業園。
這是由浙江的民營企業華立集團在泰國建設的工業園,2006年建園,到目前,泰中羅勇工業園已建成4.5平方公里,有80家中資制造業企業入園,總投資超過20億美元,涉及汽摩整車及零配件、機械電子、通訊、光伏等行業,累計實現銷售總額65億美元,雇傭當地員工超過2萬人,被譽為泰國的“工業唐人街”。
還有柬埔寨西哈努克港,中國紅豆集團聯合中柬企業建設的西港特區累計引入來自全球的企業109家,帶動1.6萬人就業。
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戰略管理學教授武常岐將境外經貿合作區視為我國對外直接投資的一種創新模式,可以使我國出口可以有效地繞過貿易壁壘,減少貿易摩擦,特別是對推動中小企業“走出去”作用明顯。
“中資在運作工業園區方面非常有經驗和優勢,但目前國外產業園區的一個問題是以中資企業為主,國外企業比較少,這一點不如國內產業園。”王海峰說,這是需要注意的問題,不同國家的企業越多,產業園區才會更有活力。
在一些民營經濟發達的區域,民營企業參與“一帶一路”表現得非常活躍。據杭州海關統計,2016年浙江省民營企業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出口5401.3億元,同比增長6.5%,貢獻了全省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近八成貿易額。
王海峰在剛剛完成了這份課題報告中認為,與國企相比:民營企業以商業利益為主要目標,服務當地市場,社會經濟溢出效應明顯,可以帶動當地社會經濟發展,提供大量就業機會,比國有企業更有效率;同時,便于身份認同,也更受歡迎。
不過,在當前基礎設施建設和重大項目上,人們更多看到的是國企和央企的身影。
“在初期,政府的角色重一些,那么國企的角色也會更重,尤其是基礎設施互聯互通,和一些電站、水壩等公共產品的建設更多要靠國企去推進。”王海峰對《中國新聞周刊》分析,但未來必須要由政府主導過渡到市場主導,“不僅要靠民企參與,還要通過政府間的政策溝通,讓沿線國家實施市場化改革,否則各國國內經濟起不來還是不行。”
從中國拷貝
深交所在峰會前發布的一份報告顯示,截至去年底,深市1870家上市公司中約284家以不同方式參與了“一帶一路”建設,民營企業約199家,占比70%。但民營企業的參與方式多以出口產品、設立分支機構為主。
不過,這樣的“老黃歷”并不適合一些創新企業。在互聯網、大數據、云計算已經走到世界最前端的中國民營企業,正在向“一帶一路”提供一個全新的、有著更為深遠影響的“中國方案”。
王海峰舉例稱,螞蟻金服以數字技術為驅動力,構建起了基于信用體系的數字普惠金融生態,讓每個小微企業、每個人都可以獲得平等的金融服務。螞蟻金服參與“一帶一路”建設主要方式是與沿線國家支付企業開展合作,發展本地電子錢包,服務當地用戶。螞蟻金服以技術出海+當地合作伙伴的方式,向印度、菲律賓、泰國、印度尼西亞等“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提供“中國方案”,通過技術合作,打造本地版支付寶,并提供安全風控、防欺詐、反洗錢等領域的技術經驗,幫助合作伙伴節省五到八年的研發成本和發展時間,實現金融服務的跨越式發展。

“在螞蟻金服出海的過程中,我們發現一個有意思的現象,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當地創業公司都在熱衷做‘當地版支付寶‘當地版阿里巴巴‘當地版微信‘當地版滴滴……” 螞蟻金服國際事業部資深總監郟航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很長一段時間,創新意味著對美國式創新的追隨,早期中國企業都在做C2C(Copy to China)。隨著中國整體實力的崛起和移動互聯網的井噴式發展與彎道超車,中國互聯網公司開始成為KFC(Kaobei from China)。
出海印度,是螞蟻金服在“一帶一路”國家的第一站嘗試。印度有近13億人口,但只有3億多張銀行借記卡、2300多萬張信用卡,許多生活在農村的印度人,甚至從來沒進入過銀行。
印度本地的網絡支付企業Paytm的創始人ViJay找來了中國,希望學習螞蟻金服的“被證明成功了的模式”。
2015年2月,雙方開始戰略合作。螞蟻金服的工程師很快發現,Paytm發展緩慢的原因在于技術上的薄弱,比如他們為推廣用戶之間轉賬功能,曾設立獎勵金,隨即就有人琢磨出一個‘撈偏門的辦法:雙方不斷注冊不同的手機號碼,相互賺錢,甚至一個人同時用好幾個賬戶,以套取數筆獎勵金。為此Paytm一度關閉用戶之間轉賬的功能。而且,Paytm根本沒法支撐像“雙11”這樣的商業大促,因為承受不起猛然激增的交易峰值。
螞蟻金服CEO井賢棟提出,螞蟻出海,要充分利用自己的最大優勢——技術。比如,在風控安全方面,從2015年8月開始,螞蟻國際風控頭狼團隊就頻繁飛到德里,把螞蟻自研的風控產品帶到印度本地,手把手地教會了Paytm員工進行自由靈活的復雜規則的配置,既能更好控制風險,也降低了運營成本。
在解決了Paytm的技術痛點后,這家公司開始了“開著飛機換引擎”的高速發展。截至 2017年4月,用戶數超過2.2億,躍升為全球第三大電子錢包。
移動支付對印度帶來的改變,一點也不遜色于二維碼支付帶給中國的變化。
讓郟航感觸特別深刻的一個變化是,在印度,當地人最重要的娛樂就是看電影,但看什么電影、什么場次,都要到了電影院才能決定,有時候還要等一兩個小時。
“我們告訴Paytm,在中國,早已經不這么看電影了,大家都是在家用手機訂好票,選好座位,甚至爆米花都買好了,提前5到10分鐘到電影院就可以了。” 郟航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剛開始和Paytm介紹這套方法時,他們說這行不通,印度人不愛預先知道,就愛到電影院去臨時排隊,這樣有驚喜,“但是最后我們還是說服了印度人,這個業務從去年6月份上線,到今天已經成為Paytm重要的一個業務。現在,通過paytm銷售的票房占比達到22%。”
在中國,手機掃碼支付可以買菜、買水果,甚至買烤紅薯,大家已經習以為常。這些中國的“昨天”,正在成為印度的“今天”。
郟航坦言,技術出海方式讓印度的互聯網金融走向了一條不同于世界絕大多數國家的發展路徑——一種跨越式的發展:許多人可能從來沒有信用卡、銀行賬戶,卻先通過智能手機,學會了使用Paytm,有了虛擬的個人賬戶。
其實不僅在印度,在整個“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都和印度一樣面臨類似的普惠金融困境和數字鴻溝。
來自世界銀行的數據顯示,目前在發展中國家(這些國家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高度重疊),尚有20億人沒有銀行賬戶,僅10%的人持有信用卡,有貸款需求的人中僅21%通過正規金融機構獲得貸款。
郟航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螞蟻金服的出海節奏會越來越快,除了已經和泰國、菲律賓、印尼等當地數字支付企業的合作外,還會覆蓋更多“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無一例外,都會采用“技術出海+當地合作伙伴”的模式,直接輸出螞蟻金服成熟的安全風控技術、防欺詐技術、反洗錢技術等,能為他們節省5-8年的研發成本和時間。
“從前的‘大國溢出效應多特指美國,表現在貿易溢出和資本溢出兩個層面,螞蟻案例創造了另一種模式的‘技術溢出。” 郟航認為,以技術為介質的出海方式,折射了中國在互聯網技術領域的大國溢出效應。
“創新模式+優質制造”聯合出海
除了技術出海,中國當前層出不窮的“互聯網+”商業模式創新,也在開始向外伸出觸角。被外國留學生們最想帶回國去的“共享單車”就開始出現在“一帶一路”國家。
近期一些到新加坡旅游的國人會發現,新加坡街頭也開始出現了國內熟悉的小黃車身影。從今年2月開始,ofo陸續在新加坡的西海岸公園、榜鵝水道等五個區域,推出上千輛共享單車。而且在投放后的兩周時間內,無需押金,民眾可隨時隨地自由取用。
ofo創始人兼CEO戴威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一帶一路”的第一站選擇新加坡,主要是由于新加坡經濟發達,人口素質高,具有濃厚的騎行文化。
創新模式+優質制造聯合出海,這是ofo選擇的出海戰略。進入新加坡市場的ofo小黃車是由ofo聯合鳳凰自行車廠聯合開發,這批登陸新加坡的小黃車和國內采取一樣的高標準嚴要求,意在讓國外用戶體驗“中國智造”的優良品質。
共享單車在帶來便利的同時,也給社會管理帶來新的課題,國內和國外都是如此。
戴威坦言,不同國家當地的法律法規、產業狀況、用戶習慣乃至自然環境都有差別,唯一的辦法,就是不斷面對具體挑戰并給出解決方案。
比如,在英國和美國的一些地方,會要求所有騎車的人配備頭盔,ofo便在海外版app里會有專門的推送鼓勵大家安全騎車。
對于一些海外政府,ofo的出海計劃也從一定程度上推進了當地綠色出行規劃的進度。
在新加坡,當地政府本來要設有樁自行車,對政府而言意味著一筆凈支出。ofo進入后,當地交通部門同意讓ofo在小范圍做了試點。試點的情況證明非常有效,新加坡政府發現不用做這方面的投入也能達到推動城市綠色出行的目的,于是便撤銷了有樁自行車項目的競標。
“‘一帶一路是一個時代性的機遇。”戴威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ofo目前在新加坡、美國、英國三個國家的多個城市里有投放,計劃今年年底覆蓋全球20個國家。未來擬進入的大量市場,都將和“一帶一路”發生化學反應。
“當下中國的新經濟,依托互聯網、大數據、云計算和移動終端的發展,顛覆了很多傳統商業模式,在很多領域實現了模式創新。”王海峰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這是此次課題組對民營經濟參與“一帶一路”研究后得出的一個重要觀點,即與既往技術創新不同,商業模式創新正在形成中國科技互聯網企業對外輸出的主渠道之一。“阿里巴巴、華為也成為全球云技術市場的競爭者和領導者,服務‘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比如菜鳥網絡則成為中國民營企業‘走出去合作,共同參與‘一帶一路建設的典型案例”。
深一腳淺一腳單打獨斗
“民營企業參與‘一帶一路建設,大部分都是出于一種自發的、零散的、碎片化的自己‘走出去,是深一腳淺一腳單打獨斗。有一些投資有一點盲目性,因為民營企業對風險的認識和管控能力還比較弱。有的做得不錯,但是也有很多是跌跌撞撞,交了很多學費,有的損失也很慘重。”全國工商聯專職副主席莊聰生的這番話,描述了民營企業參與“一帶一路”走出去的現狀。
全國工商聯曾分析了影響民營企業走出去的問題,突出表現在:政策體系仍不完備;金融保險服務能力水平滯后于企業需要;“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復雜的政治、民族、宗教關系,使民營企業面臨許多潛在風險;外事服務和領事保護力度尚顯不夠;企業素質參差不齊,多數仍處于自發分散狀態等。
“金融永遠是民營企業,特別是中小民營企業的‘心頭痛。” 天津市工商聯副主席、天津賽恩投資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左曄曾經在一次座談會上提到了天津的一個案例,天津一家做農業的民企,十年走出去,一朝資金鏈斷裂,險些功虧一簣,“最關鍵的還是‘走出去的金融配套不到位。”
他建議,要鼓勵金融機構以混業經營、股權投資等形式參與對外投資,為“走出去”企業匹配資金資源,也要擴大境外投資獎勵與補貼力度,以及國內貸款的貼息,鼓勵實體企業在境外建設產業園區,帶動企業抱團出海。
“現在的困難集中在中小民營企業。”王海峰對《中國新聞周刊》分析,因為大的民營企業本身就是金融機構追捧的對象,而傳統金融機構針對的還是大企業,“在金融改革中,要注意組建一些以民資為主、服務民企的金融機構,他們才可能真正了解中小企業的需求。”
在他看來,還要培養一大批能夠幫助民營企業走出去的民營企業,“大民營企業可以通過產業鏈的整合,帶動中小民營企業一起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