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探索 詩意棲居

陸麗娟

許多批評家在談到肖舜之的繪畫創(chuàng)作時，都無法否認他是一名非常勤勉的畫家。他對中國水墨藝術的線條與空間具有強烈的探知力和表現(xiàn)力。這種探知力使他在畫面上反復琢磨線條的筆墨意味和空間的構成問題，將筆墨與構成有機的連接在氣韻相生的畫面中。肖舜之的畫總是存在著一種中國傳統(tǒng)技法的虛實墨性，他將自己觀察到的自然景觀與腦海中理性的抽象語言相結合，把日常生活見到的事物與中國傳統(tǒng)意境融合，使現(xiàn)實與理想不再對立，并得以巧妙地轉換，形成自身獨立思維下的圖式面貌。目前，在他的創(chuàng)作中，既有抱石皴勾、淡墨罩染的南方叢林，也有干筆勾勒、色墨渲染的北方山水，這種兼具意象性和表現(xiàn)性的繪畫表達形式，建立起肖舜之自由瀟灑、恣肆有度的筆墨趣味，越來越體現(xiàn)出他“形而上”的理性思考和審美選擇，使他在當代畫壇上具有了一定的影響力。

一、筆墨技巧的凝煉

1991年的秋天，肖舜之結束了中國美術學院國畫專業(yè)的進修回到桂林。為期一年的學習使他的藝術觀念和創(chuàng)作思維有了極大的轉變和拓展，并開始有意識、有目的的探索個人繪畫風格。為此，他在大自然中觀察、研究各類植物線條，被那些生長自由、穿插任性的藤蘿植物深深吸引，他把藤蘿攀爬、纏繞、懸墜的姿態(tài)進行理性分析，并轉換成藤蔓式的筆墨，從而使他找尋到了符合自身氣質秉性的繪畫語言——藤蔓線條。肖舜之將藤蔓墨線大膽的鋪疊累加，近似狂草的線條把畫面堵得看似密不透風，但卻形成了難得的視覺氣場，不僅反映出畫面黑與白、疏與密、空與實的節(jié)奏關系，而且還保留了筆墨自然松暢的呼吸韻味。此時，肖舜之的手腕松動自如，筆尖輕松靈動，墨線宛若自由跳動的音符，將自然界具體的表象魔法般地轉化為抽象的線條律動，畫面充斥著顯著的西方圖式構成與中國傳統(tǒng)筆墨線條的對峙與張力，就像是反差極強的逆光影像一樣表現(xiàn)出現(xiàn)代水墨實驗的圖式趣味，成為肖舜之十多年來極其重要并具有個人化的符號性語言。

二、畫面意境的營造

肖舜之沒有停止過對“煙雨桂林”“迷霧漓江”“水上船家”等題材的創(chuàng)作。他常年與畫友到桂林漓江兩岸寫生觀察，除了用鋼筆速寫和對景寫生外，還對同一景物的不同時段、不同季節(jié)進行圖像記錄，利用影像手段重新開啟他對自然世界的觀察方法和認知角度，形成了他獨立表達桂林山水的新面貌，這恰恰也暗合了中國當代山水繪畫觀察當下生活、體悟現(xiàn)實世界的審美追求和終極目標。在大量的作品中，他極力營造清潤秀美的漓江煙嵐和山水意境，努力揣摩傳統(tǒng)繪畫技法如何表現(xiàn)當代山水，探索如何順勢將藤蔓線條滲透在桂林山水的描摹中，如何在中國與西方藝術圖式之間尋找契合點和平衡點，同時還能保持他的創(chuàng)作初衷和藝術熱情。事實上，他在藤蔓系列中練就的扭曲乖張的線條，總能自然而然地引用在山水題材中，看似一種新技法對舊形式的情緒妥協(xié)，實則是豐富了肖舜之在不同題材自由穿梭的駕馭能力，這種特有的探知能力增強了他對藝術本體的認知和悟性。

三、詩性美學的回歸

1994年之后，肖舜之開始嘗試“靜謐瓶花”系列作品的創(chuàng)作，這些細膩溫婉的畫面，使空氣中都散發(fā)出青春、陽光的氣息，像是一曲悠揚的古樂把我們帶入從容生活的美妙世界。肖舜之酷愛將各種瓷瓶的器型有意味地詮釋在畫面里，那些雅正、內斂、淡泊的氣質溢于紙面，飾以自由散漫、舒展輕盈的鮮花干草，端莊典雅、深沉靜謐的氛圍縈繞其中，讓器皿的胎體形制與花卉的舒朗趣味相得益彰地體現(xiàn)出中國當代水墨畫的審美品格。

值得注意的是，肖舜之諳熟中國畫裝裱、展覽的視覺規(guī)律，為了使瓶花系列作品的展示效果更緊密，畫面中心更突出，視覺沖擊力更強，他巧妙地將墨色從紙張邊緣向中心層層渲染，由濃至淡，使畫面的氣韻團團相擁，飽滿豐潤而不失張力，讓墨漬水痕的塊面節(jié)奏與瓷瓶靜物的流動線條產(chǎn)生了動與靜的內在視覺規(guī)律。近兩年來，肖舜之又重新調整渲染手法和肌理效果，平面化的處理瓶花與墨色的關系，將畫面的墨階關系更加趨近，墨色變化更為精微，使紙張的褶皺肌理隱藏在干筆皴擦之下，畫面中平和、淡雅的高雅氣質得以再次升華。應該說，肖舜之如此著力制作瓶花系列作品，就是其國畫詩性美學回歸的一種真實表達。

四、藝術心性的釋放

如果說，肖舜之的“縈繞藤蔓”系列是錘煉繪畫語言，“煙雨漓江”系列是營造意境之美，“靜謐瓶花”是詩性美學的回歸，那么，過去20年的藝術探索，都是為了建立個人圖式和尋找獨特表達方式所做出的創(chuàng)作準備。自2015年4月始，一次嶗山名家繪事活動改變了肖舜之對寫生的全新認識與實踐。他拋棄多年使用鋼筆速寫的習慣，改用毛筆宣紙寫生作畫，著實讓他嘗試到寫生的快意和暢神，身心自信輕盈、豁然開朗，并開始沉迷于各地交游寫生活動。他相繼游走于北京、上海、重慶、山東、河北、江蘇、浙江、廣東、陜西、新疆等多個省市，不同地域的風物都能激發(fā)他書寫的熱情，表現(xiàn)出他敢于放棄原有的創(chuàng)作慣性而追求更新、更真、更鮮活的現(xiàn)代筆墨語言，始終呈現(xiàn)出一種不斷探索、不斷變化的特質與趨勢。

從2016年5月天臺山的一組寫生作品說起，肖舜之便有目的的將禪意融合在山水寫生里，運用紅中帶綠的朱砂色涂染寺廟、高塔、拱廊、圍欄等，將隱藏在深山古剎中的宗教氣質瞬間凝固，那種悠遠凝重的歷史滄桑感和寧靜致遠的禪宗肅穆感油然而生，那種雅正端莊的墨色之美與通透跳脫的朱砂之美有益撞擊，生發(fā)出古樸傳統(tǒng)的筆質墨性，融匯出現(xiàn)代色彩構成的美妙意境，使色與墨率真而有效地傳達了他的文化情懷。

頻繁的交游活動使肖舜之養(yǎng)成了快速感受、高速捕捉不同地域特征的藝術表現(xiàn)力，在陜西西安終南山的尋跡探訪寫生作品中就有深刻的體現(xiàn)。肖舜之通過凌亂放任的皴擦行筆，勾勒出終南山粗糲堅硬的山體形態(tài)和石塊質感，從中使我們清晰地看到他完全跳出了南方地域山水圖式的牢圄，自由暢快地描繪出北方山水大氣磅礴的宏偉氣勢，在一定程度上來說，他完成了一次在筆墨肌理、物性皴染等技法的重新構建。

在陜西榆林靖邊的丹霞地區(qū)，烈焰般燃燒的地貌特征，以及孤傲堅毅的斷頭柳等植被所帶來的視覺刺激，再次激發(fā)了他強烈的寫生欲望。肖舜之試圖運用長卷的形式勾畫西北空曠高渺的山河氣勢，將中黃、朱砂、熟褐、天青等冷暖色調渲染畫面，形成某種單純的宏大詩性，從而營造出一種開闊、深邃、壯美的西北風光。將中國意境美學中的開與合、虛與實、繁與簡、疏與密、縱與橫等空間對峙關系妥善的安排，成為肖舜之運用傳統(tǒng)山水筆墨傳達當代創(chuàng)作意識的成熟階段。

2016年8月底新疆之行又再次成為肖舜之藝術創(chuàng)作的爆發(fā)點，使后續(xù)的寫生狀態(tài)充溢著酣暢淋漓的宣泄趨勢。自然的具象景觀經(jīng)由他濃重的抽象線條與墨塊累疊，毫不夸張又果敢暢懷地表達自然，仿佛松了綁的南方男子到了西北自發(fā)激活原初的野性一樣，從低沉的墨色到空靈的留白，從凌亂的皴理到秩序的空間，都一一得以全情釋放，狂野地告別昔日的筆墨慣性，沖破了往日山水創(chuàng)作局促的呼吸節(jié)奏，徹底改變了原來秀美清朗的山水繪畫氣質，煥然出超強的視覺沖擊力，從而塑造出雄渾豪邁的北方山水大氣象。

當然，種種這些墨色肌理、皴擦勾染等藝術語言的重新塑型，讓肖舜之抒寫桂林山水得到了更多的自由。在近期的作品中，我們欣喜地發(fā)現(xiàn)他運用飛揚的筆觸、厚重的墨色和秩序的皴理等方式對桂林山水重新詮釋，就像是他個人思想與行為活動的沖動演化過程一樣，通過多重質感、多重地域、多重語言重新定義和解讀桂林山水，表現(xiàn)出肖舜之在抽象線條、意境營造、詩性回歸和心性釋放等中國傳統(tǒng)美學核心精神的深刻探索，形成了獨樹一幟的當代山水創(chuàng)作風格。

五、結語

作為一個探索實驗型的中國畫家，肖舜之一貫具有突破慣性、否定程式化的審美價值觀，擅長將自然的表象轉化為抽象的繪畫語言，遵從自身內心獨特的性情和體驗，崇尚量變到質變的創(chuàng)作規(guī)律，努力將西方圖式觀念與中國畫的詩性表達融匯在一起，從而形成豐富的創(chuàng)造力，最終體現(xiàn)他獨立認知世界、自由表達思想的勇氣與毅力，使他的人文情懷和哲學思考得以詩意地棲居在自己的藝術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