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春的夢想

鄧迎雪

很多年過去了，我記憶里的大春還是那個被同學取笑的沉默少年。

我現在還清晰地記得那天的情景，大春在作文里說，他的理想是做一名慈善家，成立慈善基金會，將來把大部分財產都捐出去，來幫助那些生活困難的人。當語文老師讀到這里時，教室里響起一陣吃吃的笑聲，有的同學還扭過頭戲謔地沖大春做鬼臉，大春窘得臉通紅，兩手下意識地搓著一支鋼筆，尷尬地抿著嘴。

大春是班上最窮的學生，所以，大家才把他的宏偉夢想當成笑話聽。前一年的冬天，他家遭受了一場火災，被燒得片瓦不留，眼看全家生活無著，善良的鄉親給他們找了空房子暫住，又東一家西一家地湊齊生活用品、御寒衣物，緊接著，鄉里幫他們蓋了新房，學校也減免了大春和弟弟的學費，全家的生活才慢慢地從困境中走出來。在大家看來，當慈善家，這么美麗的夢想對一個家徒四壁、需要社會資助才能上學的大春來說，實在是太遙遠，太異想天開了。

大春低頭不語，任憑大家笑，也不解釋，誰也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

初中畢業后，我再也沒有見過大春，只是偶爾從同學那里聽到他的消息。他技校畢業后在市里一家工廠上班，后來廠子破產，他開了書店，經濟倒也寬裕，只是后來，他父親患病，他又貸款買了房子，日子就過得有些緊張了。

每當聽到大春的情況，我總會想起他年少時的豪情壯志。我想，經過歲月的磨礪，大春的夢想大概早已隨風飄散了，更何況以他現在的狀況，又哪有力量做慈善呢？

時光一年年遠走，這年冬天，根據上級安排，我報名參加了單位組織的支教工作，來到縣里一個偏僻的鄉村小學開始為期兩年的支教生活。我所在的學校地處大山深處，因為交通不便，當地孩子讀書非常困難，有的學生離校有20多里，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往學校趕，還有許多學生是留守兒童，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他們只好在家跟著老人生活。看著我的學生小小年紀就承受這么多艱難，我的心里也沉甸甸的。

有一天，校長告訴我們一個好消息，市里有個愛心志愿者團體，和學校結成了幫扶對子，以后每月都要來學校開展活動，這消息著實讓我們高興了好久。

初春時節，志愿者來到學校，老師們全都出來熱情迎接。十幾名志愿者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給學生帶來了文具、書包等學習用品，還有書籍。讓我非常意外的是，我竟然在志愿者隊伍中見到了大春。多年不見，他比以前胖了好多，時光在我們的容顏上都留下了痕跡，但大春的笑容還像以前一樣溫和純凈，仿佛山間緩緩流淌的溪水。

捧著志愿者帶來的精美禮物，學生們都歡欣不已，一個個小臉上樂開了花，教室里全是嘰嘰喳喳的笑語聲。學習用品發放后，幾個能歌善舞的志愿者帶領學生到學校操場上，教他們唱歌、跳舞，一時間，小小的鄉村校園就像過節一樣喜氣洋洋。

我和大春在校園的蘋果樹下聊天，說著這些年的生活際遇。我說：“真想不到這些年，你還一直在堅持自己的夢想，我以為慈善是大富豪才能做的事情，你早已經放棄了。”大春笑說：“大慈善做不了，我們可以做小善事，只要心中有愛，我們隨時可以獻出愛心，比如公交車讓座，資助失學兒童，去福利院送愛心，甚至對他人一個善意的微笑，這都是善啊！”

他深有感觸地說：“我永遠忘不了那年我家得到的救助，忘不了在困難時給予關愛的人，沒有他們的幫助，我家的生活真不敢想象。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一直心懷感恩，也許就是從那時起，善的種子就在我心里種下了。”

風輕輕吹過，送來淡淡花香，我微笑著傾聽著大春對善的詮釋，恍然又回到多年前的語文課堂。原來，當年那少年有如此堅毅的夢想啊，多少年過去了，無論生活是順遂還是艱辛，他心中善的種子一直在生長，直到長成一株遮蔭避雨的參天大樹，而這一切，只緣于當年他人饋贈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