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父親相處的一個下午

李良旭

父親已是92歲高齡的老人了，在我眼里，父親真的老了，他已老得像一塊朽木，再也發揮不了什么作用了。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與父親交流開始變得越來越少。每次回家看望父親，看到父親像平常一樣在書房里安靜地看書，我放下買的一些水果，馬上借故走開了。父親欠起身，欲挽留我坐一會兒，我也趕緊推辭了。

從父親的眼神里，我似乎看到一種不舍與遺憾。可是，那眼神依然打動不了我的心，我義無反顧地趕緊離開了。父親的那些叮嚀和囑托，在我耳邊，仿佛是一種口羅唆和噪音，聽起來，一點樂感和節拍也沒有，只能讓人心里添堵。

看得出，我在父親眼里，似乎也變得陌生和遙遠起來，我已不再是那個總喜歡纏著他問這問那的孩子，我已經長成離開他，也一樣什么都懂的人。身后傳來父親一聲無奈的嘆息，那嘆息聲，仿佛是一種吶喊和嘶鳴，重重地敲打在我的心扉。我有片刻的恍惚，但即刻又變得清醒，我想，我們父子之間已很難回到過去了。

這天，我又回家看望父親，父親依然在書房里安靜地看書，看到我回來了，父親像以往一樣欠起身。看得出，父親想挽留我坐一會兒。

不知是因為心情郁悶，還是因為覺得虧欠了父親什么，我猶豫片刻，終于坐在了父親身邊。父親見狀，有些欣喜地給我端來一杯水，父親下意識地摸了摸我的頭，微笑著坐在我面前。

好熟悉的一幕啊，那些年，父親總喜歡用手摸摸我的頭，然后微笑著坐在我面前，開始和我拉開話匣子。這一幕，今天又出現，我感到一下暖到了我心里。

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戶潑灑進來，像金色的羽毛照在我們身上，我感到一種久違的寧靜。我忽然向父親說出了淤積在心中的苦悶和憂傷，說到傷感處，我像孩子一樣，抹起了眼淚。

時間在靜靜地流敞，陽光在緩慢地移動著。父親在靜靜地聽著，那一刻，好像世界都變得一片寂靜。父親聽罷，往前移動了一下身子，伸出手掌，用手又摸了摸我的頭。不知怎地，父親這一細微動作，在我內心里陡然生出一種信心和力量，我腰板不覺挺了挺。父親開始娓娓說起他的看法來，我注意到，父親的思路依然是那么清晰，見解依然是那么深刻，一點也不像是一塊朽木。我之所以以前認為父親老了，老得像一塊朽木，只是自以為是，和父親交流少了。當我坐下來，和父親平靜地交流，那種感覺仿佛又回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陽光已悄悄地縮到窗外去了，屋里已變得有些昏黃。父親站起身，又次用手摸了摸我的頭，語重心長地說道：“孩子，我只想送你這8個字：不念過往，不畏將來，認真踏實地走好每一步，才是最重要的。”

父親的話，仿佛像鼓點，敲打著我的心扉，我的心似乎一下亮堂了許多。與父親相處的這一個下午，是我這么多年來，心情最為快樂的一個下午。是的，父親不曾老去，父親也不會老去，老去的只是時間，不老的永遠是一個父親對兒子的殷殷期望和囑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