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東彪
人們常言,大堰河是艾青的大堰河,雨巷是戴望舒的雨巷……這是艾青和戴望舒各自的作品,留給讀者不隨時間流逝、祛除的深刻烙印。大堰河和雨巷給人的印象,前者是波瀾壯闊的河流——雖然大堰河是艾青保姆的名字,但讀者更愿意確信有這么一條河;后者是江南如吳儂細語般的雨,飄灑在多情的小巷。這兩個不同的意象,最初代表了艾青和戴望舒不同的創作風格。所以,艾青被稱作了“紅色詩人”(當然,艾青的冠冕不止于此),戴望舒被稱作了“雨巷詩人”。
風格的迥異,絲毫不影響艾青和戴望舒相互之間的欣賞、信賴和默契。這種欣賞、信賴、默契,是彼此之間的情有獨鐘。這種情有獨鐘,不完全是因為同為浙江人、詩人,兩人各自跌宕起伏的人生經歷,相同的志向和理想,兩顆越來越近的詩心是情有獨鐘、風雨不蝕的基石。
艾青《大堰河》出版的時間,恰好是戴望舒與卞之琳、孫大雨、梁宗岱、馮至等人在上海創辦《新詩》月刊的次月。戴望舒帶著新出版的刊物來到艾青的住處,吃了閉門羹,他留下名片,怏怏而返。好在艾青見到名片后,按地址回訪了戴望舒。兩人一見如故,全然忘記了時間和他人的存在。從那以后,艾青開始源源不斷地把新作交給戴望舒。戴望舒也盡可能辟出更多的版面,發表艾青的作品。這應當說是戴望舒對艾青的情有獨鐘。
艾青對這次見面印象極為深刻。艾青生前,只要談及戴望舒,便不忘回憶那次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彼此之間意猶未盡的關于艾青詩集命名的“爭論”??上Ш镁安婚L,一見如故的艾青和戴望舒,相識不到一年,就揮手言別。1937年7月,艾青匆匆離開了上海,幾經輾轉,于1938年底到了廣西,而戴望舒也幾經波折,最后在香港靠了岸。
雖然生活流離失所,但稍一安穩,艾青和戴望舒都不忘給對方寫信。艾青到廣西不久,戴望舒的信很快就接踵而至。其中,第一封信是這樣寫的:
……這樣長久沒有寫信給你,原因是想好好地寫一首詩給你編的副刊,可是日子過去,日子前來,依然是一張白紙,反而把給你的信擱了這么久。于是只好暫時把寫詩的念頭擱下,決定在一個星期內譯一兩首西班牙抗戰歌謠給你——我已收到西班牙原本了。
……詩是從內心深處發出來的和諧,洗練過的……不是那些沒有情緒的呼喚。
抗戰以來的詩我很少有滿意的。那些膚淺的,煩躁的聲音,字眼,在作者看來也許是真誠地寫出來的,然而具有真誠的態度未必就能夠寫出好的詩來。那是觀察和感覺的深度的問題,表現手法的問題,個人的素養和氣質的問題……
從戴望舒的這封信,看得出艾青與戴望舒之間的感情已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加上心中潮起般的愛國熱情和抗日情懷,兩人萌發了共同辦刊的愿望。
很難想象,一個在廣西,一個在香港,況且又是戰時,郵路不暢,通信不及時,兩地辦刊,在當時純屬天方夜譚。但《頂點》從最初的設想到創刊,艾青和戴望舒僅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梢妰扇酥g的心有靈犀和思想相投。
……
(選自《光明日報》2015年9月18日,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