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VS黃光裕：“國美”情仇錄

韓江雪

從對手到知己、戰友，再到決裂、對抗，陳曉與黃光裕之間的愛恨糾葛，演繹了一部真實的商業江湖大戲。如今，10年大戲一紙判決，他們能否相忘于江湖？

從宿敵到惺惺相惜只用了1年，從知己到反目成仇不過4年，其后的恩怨糾葛卻長達6年，也許還會持續更久……

1月6日，一紙判決書宣布國美前總裁陳曉再次敗訴，近耳順之年的陳曉須退還國美1000萬元“封口費”。至此，陳曉與國美長達6年的合同紛爭畫上句號，與黃光裕家族十幾年的恩怨情仇卻未必會隨之消散。

雖然他們曾經棋逢對手、惺惺相惜，雖然在黃光裕鋃鐺入獄時陳曉曾扶大廈于將傾，但隨后那場控制權爭奪讓他們的友誼消磨殆盡，也讓陳曉成為眾人眼中“失敗的老板、不職業的經理人”。

多年對手、兩年相知，留下逾10年的恩怨糾葛，這是陳曉與國美黃光裕以及黃氏家族之間的真實寫照。

昔日勁敵成干將

1996年，37歲的陳曉在家鄉上海南匯區（后被并入浦東新區）用不到百萬元的資金創辦了永樂電器。7年后，永樂電器銷售額突破100億元，陳曉也被評為2003年度“中國零售業十大風云人物”之一。2005年10月14日，永樂電器成功在港上市。

然而，一片光鮮背后，陳曉和永樂電器的日子并不好過。與永樂電器的榮光相伴的，是勁敵張近東的蘇寧、黃光裕時代的國美、張大中的大中電器以及五星電器。當時，不僅國美、蘇寧兩大巨頭占據了家電零售市場過半江山，而且幾大家電零售廠家的價格戰打得如火如荼。

“國美、蘇寧當時非常強勢，永樂以及大中等有明顯邊緣化趨勢。”家電行業分析師劉步塵表示，當時永樂與摩根存在業績對賭協議，永樂面臨著摩根做低永樂股價、做高國美股價的窘境。

時逢黃光裕希望通過收購壯大國美，盡管為了對抗占有絕對優勢的國美、蘇寧，陳曉曾與張大中等人組成中永通泰聯盟，后來又聯盟反對價格戰，但他還是接受了黃光裕拋出的橄欖枝。

2006年7月，永樂與國美正式宣布合并，國美以52.68億港元的價格全面要約收購永樂電器。對此，家電行業分析師劉步塵認為：“陳曉很聰明，賣掉永樂套現走人，總比被國美、蘇寧擊垮更好。”

合并完成后，雙方組成新公司并實施“國美”、“永樂”雙品牌戰略，黃光裕持有新公司51.2%的股份，陳曉透過合并公司和管理層共同持有12.5%的股份。黃光裕出任新公司董事長，陳曉出任CEO，成為昔日勁敵手下的一名干將。

從商戰不斷的敵手走向并肩前行的戰友的道路，并不平坦。

“為了在這些核心對價問題上達成一致，我傷透了腦筋，也作出了相當大的讓步。”黃光裕曾透露，“我真是沒想到，明明是陳曉主動先開口提出合并的，但在談判中陳曉總是寸步不讓。我當時差點兒就想放棄算啦。”

他說：“18個小時后，我給陳曉發了一封電子郵件，每一個字我都煞費苦心，把我的立場理由充分地體現出來，當然，字里行間還不時地用‘以行業發展大局為重來打動陳曉。”然而他收到的是陳曉那條“還要接著談”的短信。

拉鋸式的談判過程，讓久經商場混戰的二人生出了友誼。

在黃光裕看來，“不是我無能，是陳曉太狡猾。這次并購談判，是我做生意以來最艱苦的一場談判。如果不是志同道合和惺惺相惜，根本不可能談成功。”后來陳曉表明心跡說：“2006年國美兼并永樂的時候，從某種程度上，我也是出于對黃先生的信任，把永樂托付給他。”

談判桌上，誕生的遠不止一個新的公司和中國家電史上最大一宗連鎖企業并購案，還有陳、黃二人的友情以及接下來10多年的恩恩怨怨。

惺惺相惜

永樂、國美合并后，陳曉不顧當時永樂管理層所有人的反對，執意出任國美CEO，因為黃光裕給出了他難以拒絕的條件，還因為他的理想在這個行業：“當時一方面把永樂托付給了他，同時我也想真的和他一起為這個行業未來的變化，再做些共同的努力，使這個行業發展得更好一些。”

2006年11月，陳曉離開上海南匯，來到北京朝陽區霄云路的國美大本營——鵬潤大廈。陳曉的國美生涯由此開啟，他和黃光裕的蜜月期也開始了。

那場拉鋸式的談判，讓曾經的宿敵產生了惺惺相惜之感。黃光裕對北上的陳曉很是照顧與尊重，2006年11月22日，新國美舉行首次慶典會，會上黃光裕給足了新官上任的陳曉面子，面向上游廠家、媒體記者的所有發言、致辭的活兒都由陳曉包攬，甚至當晚晚宴的致辭也由他完成。

在國美總部，黃光裕為陳曉準備了一間和他自己一模一樣的房間，同一樓層、相同大小、相同的裝修風格，近200平米的辦公室分為4個套間，分別用來辦公、會議、會客和休息。

當年國美總部鵬潤大廈樓下時常停著兩臺邁巴赫62，一臺是黃光裕本人的，一臺是他送給陳曉的。甚至考慮到陳曉是南方人，擔心他不習慣北方飲食，黃光裕特地每天讓家里的廚師給陳曉做飯并送到其辦公室。

黃光裕曾多次在公開場合表示，“再也找不到比陳曉更適合的總裁人選了。”雖然黃光裕在外人眼里“眼光能令人不敢出聲呼吸”，威權意識濃厚，但他卻能接受陳曉提出的反對意見。而且，在公開場合，黃光裕一直說國美和永樂是合并而不是永樂被國美收購。

黃光裕的種種舉措贏得了陳曉的好感，從永樂老板變成國美CEO的陳曉，一直對黃光裕敬重有加， “我和黃光裕有很多共性，也有差別。過去我們共同成長，是朋友。”陳曉說，“我比較理性，他比較感性，他比較大膽，我比較審慎，確實從性格來講是可以互補。”

在他看來，他和黃光裕是一對不錯的合作伙伴。如果沒有后來的變故，也許這對曾被寄予厚望的合作伙伴可以一起繼續攜手帶領國美走上新高地，然而，很多事沒有如果。

友情坍塌

2008年11月19日，彼時還是中國首富、國美電器董事局主席的黃光裕因操縱股價突然被調查。

事發11天后，陳曉被委任為國美的代理董事局主席臨時主持大局。2009年1月18日，黃正式辭職，陳曉也正式就職董事局主席，明確了他在國美內的事務處理大權。

黃光裕被捕事件將國美推入風浪中心，資金鏈岌岌可危、內部人心不穩、供應商集體觀望、危機層出不窮，那時，陳曉盡力挽救大廈將傾的國美。在國美資金狀況十分緊張的情況下，陳曉甚至向銀行提出以個人家庭財產為公司提供巨額融資擔保。“當時若無陳曉力挽狂瀾，你今天就看不到國美存在了”，9年后，家電行業分析師劉步塵如是評價。

只是，彼時陳、黃二人都沒意識到，他們之間原本融洽的關系也會迅速在那場變故中坍塌。

2009年，陳曉帶領下的國美電器管理層做出三個重大決定：引進貝恩資本以解決資金鏈危機、拿出5%的股權對管理層實施股權激勵、向精細化戰略轉型。

上述每一個舉措都刺痛了身陷囹圄的黃光裕的神經，他極力反對，認為陳曉乘人之危、意在奪權，陳曉以個人財產為國美提供融資擔保的行為，也被黃氏家族解讀為陳曉與貝恩捆綁脅迫公司。

2009年6月22日，國美電器與貝恩資本簽訂合作協議，合計代價約2.33億美元，貝恩資本成為國美的第二大股東。根據融資協議，在極端情況下，黃所持股權可能會由35.5%攤薄至27.2%，其控股權地位受到威脅。

隨后的7月20日，現金狀況早已捉襟見肘的黃光裕夫婦在二級市場以每股1.705港元價格大幅減持2.35億股，套現資金約4億港元，并于7月31日出資5.49億港元全額參與國美電器股權的配售8.16億新股，最終黃光裕夫婦所持股份為33.98%，得以保住大股東地位。

2009年下半年，陳曉推出“普惠制”的期權激勵計劃，惠及分公司總經理、大區總經理以及集團總部各中心總監、副總監以上級別共105人，陳曉等11名高管共獲其中的1.255億股股票期權，占全部發放股份的32%。黃家指責陳曉“慷大股東之慨”，“收買人心”。

接下來，黃光裕方面開始瘋狂反擊。

對簿公堂

2010年5月11日的國美電器股東周年大會上，黃氏家族代表在眾目睽睽之下連續對12項決議中的5項投出否決票，包括委任貝恩資本董事總經理竺稼等三人為非執行董事的議案。而根據引資協議，如果貝恩不能進入董事局，國美電器需付出24億元賠償。

當天傍晚，陳曉帶領的國美董事局召開緊急會議并在會后發表聲明：一致同意重新委任貝恩的三名前任董事加入國美董事局、出任非執行董事。

至此，雙方矛盾公開化，在陳曉看來，黃光裕是“不顧國美死活”，雙方展開激烈交鋒。

2010年8月4日，黃光裕通過控股子公司Shinning Crown發函要求國美電器舉行特別股東大會，撤銷陳曉與孫一丁在董事會的職位，讓其胞妹黃燕虹和鄒曉春進入董事會;接下來的8月6日到8月19日，國美員工先后收到來自以管理層、大股東及董事會名義發布的三封公開信，黃家指控陳曉“收買人心，以謀私利”。

2010年8月6日，黃光裕最信任的魏秋立在國美內部召開全國緊急視頻會議，高調宣讀一封致全體員工的信，稱“堅決支持公司訴訟黃光裕”。同時，掌握實際經營權的王俊洲亦評價黃的行為“非常令人失望”，和牟貴先等人一樣與陳曉同進退。

至此，與黃光裕一起打江山的元老們集體倒戈走向陳曉陣營，黃近乎眾叛親離。

隨著雙方你來我往的交鋒白熱化，雙方成為輿論討論的焦點，尤其是陳曉遭遇了更多的輿論攻擊。劉強東評價陳曉是“失敗的老板和不職業的經理人”，但新東方創始人俞敏洪卻說，巴不得有陳曉這樣的職業經理人幫他打理公司。

據報道，黃家人曾在2010年7月19日至8月4日約談陳曉，希望陳曉“體面退出”，未果后才提起罷免案。陳曉透露：“他（指黃光裕）家人跟我談的條件就是買我的股份，再給我一筆錢，還讓我幫他處理這些股權的事，換成你，你會接受嗎？”

但最終博弈的結果是陳曉退出，黃光裕夫婦牢牢把持國美控制權，雙方達成諒解。

2011年3月，隨著陳曉離任、張大中出任國美電器董事局主席兼非執行董事，這場控制權之爭宣告落幕，但陳、黃之間的恩怨仍舊未了。

陳曉在離職時曾與國美簽下一份《協議》，承諾不會以任何方式向任何人發表或公開其他國美電器股東董事及高管沒有公開的資料，包括公司運營策略等內容，不發表任何不利于其他董事和公司高管以及公司的不利言論等。為此，國美向陳曉支付了1000萬元（稅后）對價款，這筆錢在此后的訴訟中被國美代理人、公司執行董事鄒曉春稱之為“封口費”。

離開兩個月后，陳曉與一名記者關于國美的私下談話被公開報道，國美電器憤而起訴陳曉違反協議，要求退回1000萬元“封口費”，讓公眾再度聚焦二人恩怨。劉步塵認為：“國美這樣做并不明智，會讓人和媒體再次回憶當年國美那場危機;但是，從另一個方面也折射出，黃對陳曉的確是恨之入骨。”

之后，國美贏得訴訟，陳曉開啟了長達6年的上訴，但多次無功而返。今年1月，這場合同糾紛終于畫上了句號。

2月7日，陳曉在面對媒體采訪時，用一份短短的聲明回應判決，聲明中如此表述：“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不管對與錯，這些事情也都已經過去了。我也始終非常高興擁有永樂和國美的這段經歷，其他的就相忘于江湖。”

但兩人的恩怨是否就徹底消散，或許只有時間才能證明。

（王廣薦自《文史博覽·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