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法下海上貨物運輸保險賠付“合理時間”的確定

摘 要 我國《海商法》、《保險法》以及《合同法》對于海上貨物運輸保險賠付中的“及時”賠付規定過于模糊，實踐操作中會出現延遲賠付進而導致被保險人損失，并要求保險人承擔損害賠償的問題。而2015年有關拖延支付保險賠款的條款被并入英國《企業法案》，其有可能成為2015年《英國保險法》的修正案。其中“合理時間”的確定，可以為我國的立法和司法實踐提供借鑒意義。

關鍵詞 海上貨物運輸 保險 合理時間 中國法 英國法

作者簡介：陳薈，華東政法大學國際法學院2015級國際法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國際航運法。

中圖分類號：D920.4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05.048

一、案例導入

在保險理賠結束后，被保險人又以保險人遲延賠付保險金而向保險人提出巨額賠償請求的案件實際上并不多見。2014年上海海事法院一審判決的香港成功船務有限公司與中國太平洋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分公司海上保險合同糾紛案就是這一類型的典型案件之一。2009年底，原告香港成功船務有限公司就其所有的“東方海”輪向被告中國太平洋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分公司投保船舶保險，險種為一切險，保險期限為2010年1月1日至2010年12月31日，原告按約向被告支付了全部保險費。2010年11月29日，“東方海”輪發生碰撞事故，原告安排“東方海”輪進行修理，并及時通知了被告，于2011年3月26日完成了船舶修理工作。2011年4月28日美國船級社為“東方海”輪簽發了船級證書，確認船舶已經處于適航狀態。由于原告無力支付修理費，修船廠留置了“東方海”輪，為此原告一直要求被告盡快完成理賠。2011年5月24日，原告與修理廠就修理費達成一致意見，但由于被告未能向原告及時理賠，故原告無法向修理廠支付第一批修理費，導致船舶被繼續留置。2011年8月5日，被告與原告達成保險賠償協議，同意在7個工作日內賠付6000000美元賠償金，其中5000000美元實際支付給原告。但被告直到同年9月8日才實際支付該5000000美元。

原告認為：

1.被告在本案中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以下簡稱《保險法》）第二十三條“及時核定賠償金”的義務。被告在全程參與涉案船舶修理的情況下，在船舶修理完畢之日起就應該對修理費做出核定，但被告未按時做出核定，存在明顯過錯。

2.被告還違反《保險法》第二十五條“先予賠付”的義務。

3.原、被告在達成保險協議之后，被告未按時支付保險金，即便如被告所述協議簽署時間，也逾期21天。

綜上，被告行為構成逾期賠付保險金，應當承擔違約責任。

被告認為：

1.保單背面船舶保險條款約定，被保險人提供理賠所需資料后，保險人核定時間為60天，被告實際收到索賠文件在2011年7月4日，當時原告索賠僅提供了索賠清單，并無船舶修理合同，完工結賬單，修理費發票等法定文件，而原、被告雙方在同年8月5日已經達成保險賠償協議，故不存在超期核定。

2.基于相同的情形，原告在2011年7月4日索賠時并無完工結賬單等修船合同的關鍵材料，故不能視為被保險人提交了有效的資料和證明，并從該日起計算六十天的預先賠付期限。

3.就保險賠償協議的付款情況，被告系因支付美元且數額較大，審核程序繁瑣所致，但并未給原告造成實際損失。

法院最后的判決是對原告的訴訟請求不予支持。針對被告是否拖延了保險金的支付并且造成了原告的損失的問題，法院認為：《保險法》規定保險事故損失核定時間為30天，同時規定了合同另有約定的例外。根據涉案保險合同約定，保險人的核定時間為60天，并以被保險人提供有效索賠資料為前提，以船舶修理完工結賬協議的訂立和提交作為保險核定時間的起算點符合事實亦較為合理。被告于2011年7月4日收到原告的索賠文件，8月5日與原告達成保險賠償協議，而原告自2011年8月22日才與船廠簽署船舶修理完工結賬協議并確認船舶修理費用，被告實際支付保險賠償金的時間是同年9月8日，前后相隔17天。因此，保險人并未違反如期核定損失的義務，也未違反先予賠付的法律規定。

該判例的爭議焦點之一就是保險人是否違反了法律規定的核定保險金的時間。然而“及時賠付”如何算是及時，需要查看我國的法律規定。

二、我國法律規定

最高人民法院2006年頒布了《關于審理海上保險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以下簡稱“司法解釋”），其中第一條指出了我國海上保險合同糾紛案件的適用法律的問題：審理海上保險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海商法的規定；海商法沒有規定的，適用保險法的有關規定；海商法、保險法均沒有規定的，適用合同法等其他相關法律的規定。《海商法》第二百三十七條規定：發生保險事故造成損失后，保險人應當及時向被保險人支付保險賠償。第二百五十一條規定：保險事故發生后，保險人向被保險人支付保險賠償前，可以要求被保險人提供與確認保險事故性質和損失程度有關的證明和資料。同樣可以看到，我國法律當中，一樣采用了“及時”的用語，而沒有更加具體的規定。而《保險法》在這一層面上，用時限規定，相對具體地為這一模糊地帶畫上了幾筆：《保險法》第二十三條：保險人收到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的賠償或者給付保險金的請求后，應當及時作出核定；情形復雜的，應當在三十日內作出核定，但合同另有約定的除外。保險人應當將核定結果通知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對屬于保險責任的，在與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達成賠償或者給付保險金的協議后十日內，履行賠償或者給付保險金義務。保險合同對賠償或者給付保險金的期限有約定的，保險人應當按照約定履行賠償或者給付保險金義務。保險人未及時履行前款規定義務的，除支付保險金外，應當賠償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因此受到的損失……”。可以看到，我國的法律規定中，按照復雜情形來看，對于核定時間最長的規定是30日之內，但是可以通過合同排除。而通知被保險人和受益人關于損失核定的結果之后到達成協議之前的期間卻是沒有規定的。以及法律規定，雙方當事人可以通過合同約定排除核定所用時間以及協議后給付保險金的時間。

從上文可以看出，我國的立法上選擇用具體日期作為一個法律上認為“合理”的期限，一方面設定了時間底線，但是卻過于絕對。一方面推動保險人及時處理案件，另一方面卻又將所有的索賠核定時間一刀切。雖然有60日的先予賠付的規定，最后卻仍然將最終確定賠償的時間進行了開放式規定。這樣的“合理時間”的規定，仍然需要實踐來檢驗其可行性并進行不斷地調整。我國的立法模式是“具體時間+約定排除”。

三、英國保險法相關修改

事實上，關于“合理時間”的問題，英國立法也不是一帆風順的。2014年7月，英國法律委員會就保險法的四個領域提出了一系列修訂建議，大多數意見都被采納進了2015年《英國保險法》。當時有關拖延支付保險賠款的條款具有相當大的爭議性，故而并未納入該法律，之后納入了《企業法案》。 其中關于“合理時間”的確定，并不像我國一樣給出的是具體的時間規定，而是遵從“具體案情具體分析”的原則，結合市場規律，給出了一系列的指導意見。具體意見如下：什么是合理的付款時間將取決于具體案件的所有情況。然而，圍繞這一問題的不確定性是利益相關者的一個關鍵問題。

因此，我們建議提供一些指導。我們認為合理的時間應該總是包括調查和評估索賠的時間。我們亦建議，下列的考慮因素可能與決定特定個案的合理支付時間有關：一是保險類型；二是索賠的規模和復雜性；三是遵守任何相關的法律或監管規則或指導；四是保險公司無法控制的因素。

而在早前的立法建議中，英國確實對于索賠和理賠時間有整體時間表的建議， 然而在咨詢專業人員的意見時，大量的受咨詢者認為這是過于復雜，可能導致人為的結果。三個階段的過程提供了“三個閃點分歧，以及因此而來的成本和訴訟”，而“更簡單、單一的測試”將受到更少的爭議。

一些受咨詢者認為：“合理時間”的概念太不確定，沒有進一步的定義，但其他人認為，對具體時間段的答復太過專斷。他們意識到需要在確定性和靈活性之間取得平衡，索賠是否在合理時間內評估和支付的問題必須取決于案件的所有情況，他們認為在特定情況下建議的時間表比基本立法更適合監管。也就是說，英國最新的保險法立法建議采用的模式是“原則+具體案情具體分析”的模式。

四、中國法與英國法比較

正如上文已經明確的表示，兩國立法其實是立法過程中常見的問題，是兩個極端。我國的立法更偏向法律中的行為規范的作用，而前文案例中，是根據時間進行判斷，是否存在拖延。這樣的立法固然保證了時間的確定性，但是未免太過機械化，是否拖延只靠當事人雙方的舉證，判決書中法官的客觀說理和判斷也并不細致。這是我國立法和司法的優點和缺點。相比之下，英國的模式給予了法官客觀的判斷標準，使法官依據事實有獨立的判斷。“合理時間”上的安排更加合理，雖然會使得司法資源在判決上花費更多，但是法律所體現的合理性和公正性，是司法資源所不能比的。

我國的立法可以在參考英國法的基礎上進行一些修改，在法律中規定保險人及時理賠所參考的標準和原則，用以判斷“合理時間”，結合具體時間底線的規定，而具體時間底線可以運用現代的高科技大數據分析，判斷出這類案件大致的理賠時間，使得立法在合理性上更加貼近實際，也有可操作性。而在我國的司法上，法官在判決中也可以利用英國法中的這些判斷原則，逐條對案件進行分析，根據事實證據，但是不被原被告的主張左右，有獨立的第三方的思考，這對“合理時間”的判斷標準的積累也有幫助。最新英國立法雖然有爭議，但是對于我國的立法和司法實踐有著借鑒作用，使得個案判決更加理性。

注釋：

西蒙·庫珀.英國保險法——拖延支付保險賠款的法律后果.http：//www.incelaw.com/cn/knowledge-bank/publications/insurance-act-late-payment-of-insurance-claims.2016-02-16.

Insurance Contract Law： Business Disclosure； Warranties； Insurers' Remedies for Fraudulent Claims； and Late Payment.https：//www.scotlawcom.gov.uk/files/2814/0603/4624/Report_on_Insurance_Contract_Law.pdf， last visited at 2016-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