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llo!琛
記得在倫敦跨年的那一個夜晚,嘉筠和芩蓓都在煙火下發出了“我好想曼徹斯特”的感嘆。我也在外出迷茫時,偶爾有過這樣的念頭。之所以如此想念,大概是它給了我們歸屬感。在那里有我們晨起晚歸的臥室,有不必跟隨導航行走的熟悉街道,還有叫得上名字常會碰面的朋友。一座城,要是能給人這樣的生活感,哪怕是異鄉也是親切的。我們總是這樣,厭倦了,走出去發現生活;疲憊了,停下來享受生活。
語言學校幾乎每一周都有插班生加入,同時也有同學從這里結業。學校很小,幾乎人人都有過交集,或多或少的。隨著時間的推移,原本令人心驚膽戰的陌生城市,慢慢讓人隨心所欲了起來,熟悉的人也從無到有,飯局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增進感情的第一社交方式。古往今來人們常以茶會友,我這種對品茗、彈琴、吟詩都略為生疏的東方女子,唯有約飯論英雄,告訴外國友人們,中國飲食文化中飯和面的確必不可少,但絕對不只是飯和面。
我剛到曼城的時候,寄宿在索菲亞家,常跟同宿的女孩們在廚房里聊天,她們對中餐的誤解,就像我們以為意大利只有披薩和意大利面一樣。在搬離索菲亞家前,我給他們做一頓中餐,隨便燜了個蔥花雞、炒了盤西紅柿雞蛋就獲得了盛贊。來英國之前我特地跟母親學做了幾道簡單的家常小菜,以備外國友人心血來潮想要切磋廚藝,沒想到還真的派上了用場。
“嗯,好吃。”連愛好烹飪的索菲亞也給出了一個贊,但更令她滿意和安心的是我并沒有把廚房弄得烏煙瘴氣。“原來做中餐也沒有很多油煙,也不會燒了廚房,太好了!”她一邊說一邊比劃著,“你可以教我做中餐嗎?以后你想吃我可以給你做。”
“那是大廚做菜才會出現的場面,我只會皮毛。”我覺得有些尷尬又有些好笑。
索菲亞一直勸我換個房間別搬走,如果我真的沒搬出去,就不會發現自己有幾分中華小當家的天分。搬入學生公寓之后,我頗有幾分得意,出入廚房的幾率也前所未有的增加了。但真正使我隔三差五地跟小伙伴們在公寓里約飯的原因,還是意大利披薩小哥Andrea的出現,不僅如此,他還逐步把客廳發展成了party room。自從他搬進來以后,固定每周做一次披薩,宴請四方好友,他的披薩不是到超市買一個冰凍披薩烤熱那么簡單,而是從發面到搟面都親自動手,這一壯舉的起因還需要從第一次見到他說起。
那是一個如常的傍晚,我和Anna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比手畫腳地談論著中國和瑞士的異同。
“我看電視里說中國人可以有兩個孩子了,真遺憾你沒有兄弟姐妹。”Anna說。
“只是我們這一代沒有。”我說。
“為什么?”她問。
我攤開手,不知如何作答。這時,Andrea推門進來,熱情地打了招呼后,徑直走進了廚房。
“新同學。”Anna說。
很多歐洲大陸人都會利用假期到別國游學順便度假,因此在學校常常會遇到只上一兩個月甚至更少課程的同學。Anna在這里學習了快三個月,很快就要結束課程的她有些惆悵。
“我的假期很快就結束了。”Anna說。
“你喜歡英國嗎?”我問。
“喜歡,退休之后我想來這里生活。”她說。
“可是這里生活成本很高。”我說。
“那是你沒在瑞士生活過,又貴又無聊。”她說。
“無聊?那么美還說無聊!”我很驚訝。
“那么小,全都是森林,晚上連人都沒有。”Anna看了看我說,“不知道為什么你們國家的人還有日本人那么喜歡來瑞士旅游,還留下很多垃圾,垃圾處理費都是我們在付……”
“你們的垃圾要分類嗎?”我覺得我再不轉移話題,我們之間就要開始一場大辯論了。
“我們20多年前就開始了,英國才進行了5年。”她說。
在我對Anna恭維“瑞士是世界上最好的國家之一”時,Andrea端著一盤意大利面從廚房里走出來坐在了我們對面的餐桌上,并適時地加入了我們的話題。
“我覺得意大利才是世界上最好的國家。”Andrea說。
我和Anna交換了一個眼神,等待他接下來會說些什么,但他說完就刷刷刷地吃了起來。吃到一半,鼓著腮,又適時地插入話題。
“我知道冒—這—凍—”他說。
“什么?”我問。
他沒有回答,而是掃清了盤子里剩余的意大利面,拿出手機不停滑動著,最后找出了一張毛主席的圖片展示在我眼前。
“哦!毛澤東。”我說。
Andrea有模有樣地跟著我念了好幾次,可惜沒有一次發音準確。
“我還知道金日成。”
“你為什么會知道他們?”我挺好奇。
“我是學政治的,選修關于社會主義社會的課程。”他說。
“以后你要成為政治家嗎?”我更好奇了,一個意大利準政治家坐在身邊。
“不,我想先當廚師。”他說得十分無所謂,可我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
“為什么?”我追問,“你的學校不好?”
“不,我在羅馬上學,很好,不過目前我只想當廚師。”他翹著二郎腿靠在沙發上,“我會做披薩,你們想不想吃?”
“我很喜歡披薩。”沉默了許久的Anna終于找到了切入口,“意大利面也不錯。”
“剛才我吃的是培根意大利面,周三下午我沒課,可以做給你們吃。”
就這樣,Andrea輕率地、隨性地、豪無顧忌地跟我們約了一頓飯,互相連名字都沒問,還真的是意大利人的風格。對此,我半信半疑,直到他每周都邀請我們吃披薩,我才收起對意大利人的成見。
“我們公寓來了位意大利小哥,他要給我們做披薩和意大利面,你們要不要來嘗嘗?”午餐時,我在餐廳跟嘉筠、阿翰和盧卡碰了頭。
“去啊,去啊,那我們要做些什么?”嘉筠熱情頗高。
“蝦仁滑蛋做起來非常簡單,我來做這道菜。”我說。
“哦……”帶著深度黑框近視眼鏡的阿翰,一如往常地冷靜,更確切地說是有些老成。阿翰來自臺灣,但令他頗為得意的是他曾在浙江工作數年,深諳兩岸人際交往門道,即使與我們一起討論敏感話題,他也能抖出包袱化解尷尬,頗有些蔡康永的風格。仔細看,長相也有幾分神似,不過多了副書呆子眼鏡。
“用火鍋征服他們!”盧卡還真是天真少年,明明是去做客,卻拿出了主場干將的氣勢。
“火鍋好。”阿翰附和,但我和嘉筠都投出了反對票。
“要不直接帶啤酒去?”
“好主意!”
我們的異國生活體驗小分隊大概也就是在這時候不知不覺地有了雛形,吃喝玩樂從此有了小伙伴的陪伴,連走夜路也大膽了起來。
在披薩小哥Andrea第一次烤出了五六個披薩、兩三盤意大利面還不夠分的夜晚,我和嘉筠也分別拿出了兩道讓各國友人們味蕾大振的香菇雞和蝦仁滑蛋,讓他們漲了見識,中餐不止飯和面,可惜阿翰和盧卡兩位小兄弟帶來的無酒精啤酒成了此行最大的敗筆,害我們被調侃了不止一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