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過頭會導致抑郁嗎？

彥樹

婚后五年，在某網絡公司上班的高野干男和毫不賣座的漫畫家妻子小晴過著平靜的生活。干男為人認真努力，習慣每天早上做便當，按照不同日期搭配便當的奶酪和領帶。但是在巨大的工作壓力下，干男看似平靜的內心漸漸失衡，他甚至一度企圖自殺，經問診才發現自己已經患了抑郁癥。為了讓丈夫盡快恢復健康，小晴以離婚相要挾迫使干男辭職休養。失去了生活來源，這對夫婦的生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但他們也在相互扶持的道路上獲得了久違的快樂。

“如果覺得痛苦，就不要努力了。”正是這部2011年上映的日本電影《丈夫得了抑郁癥》中的一句經典臺詞。

抑郁癥，原因不明的心靈感冒

如今“抑郁癥”已經不算什么新鮮名詞了。無論在影視作品、社會新聞或是社交媒體上，抑郁癥總會不時出現在大家眼前。很多人都知道，這是一種“心靈感冒”，是一種原因不明但似乎又非常普遍的心理疾病。

事實上，抑郁癥又稱抑郁障礙，以顯著而持久的心境低落為主要臨床特征，是心境障礙的主要類型。正如影片中的干男所表現的那樣，抑郁癥患者的食欲和睡眠都會出現明顯問題;行動和思維變得遲緩，注意力不集中;情緒會持續低落，覺得空虛，沒有價值感，自我評價變低，對周圍一切事物都失去興趣，乃至經常出現自殺念頭。

抑郁癥還可以分為精神病性的抑郁與非精神病性的抑郁。前者除了情緒低落、精力喪失等核心癥狀之外，還會出現幻覺、妄想以及極端的退縮等精神病性癥狀;后者則沒有明顯的精神病性癥狀，影片中的干男便是非精神病性的抑郁。抑郁癥每次發作持續至少2周以上，長者甚至可達數月、數年，多數病例有反復發作的傾向，每次發作大多數可以緩解，部分可有殘留癥狀或轉為慢性。

迄今，抑郁癥的病因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生物、心理與社會環境等諸多因素參與了抑郁癥的發病過程。生物學因素主要涉及遺傳、神經生化、神經內分泌、神經再生等方面。與抑郁癥關系密切的心理學易患素質則是病前性格特征，如抑郁氣質。成年期遭遇應激性的生活事件，是導致出現具有臨床意義的抑郁發作的重要觸發條件。

然而，以上這些因素并不是單獨起作用的，遺傳與環境或應激因素之間的交互作用，以及這種交互作用的出現時點在抑郁癥發生過程中具有重要的影響。比如，影片中的干男長年在一家網絡公司從事售后工作，既要應付態度惡劣的客戶，還要承受來自上司的壓力。而干男性格內向敏感又極其認真努力，久而久之，被壓得喘不過氣的干男就開始懷疑自己存在的價值，抑郁癥的諸多癥狀也隨之開始出現了。

努力也是一種病嗎？

從影片中可以看出，干男是個非常努力的員工，而如今的中國經濟早已騰飛，在這個高速發展的社會中，有太多像干男一樣過于努力的人。學生們努力學習，青年們努力工作，為人父母的中年人努力經營家庭，照顧老人孩子。不知不覺中，人們對于“閑著”的恐懼和不接受，已經彌漫到社會各個角落。我們把“不努力”等同于懶散墮落，越來越多的人已經習慣將努力奮斗當成生活的全部，甚至有人會用“比你聰明的人還比你努力”的“心靈雞湯”來激勵自己，不容許自己有絲毫懈怠。而這些人，很可能已經對努力上癮了。

無論是煙、酒、性、賭、藥、毒，還是游戲、購物、看電影，甚至學習、工作，但凡一個人行為的目的僅僅是把自己沉浸在某種事務中，來改變或者規避某些情緒，并且頻發到對生活本身造成損害，它就是強迫性成癮行為。一般人會排斥藥物濫用，卻贊揚工作狂，只不過是因為后者的成癮表現是以被社會認可的形式表現——努力。其實工作狂和癮君子一樣，都是病態。

“努力成癮”的人往往總是覺得自己需要更努力;會嫌棄不夠努力的自己;覺得任何失敗都是因為自己不夠努力。這三種特征環環相扣，就形成了一種負性思維循環，并且很容易陷入“越努力越痛苦”的怪圈。他們努力去改變自己，努力去變得更好，更好，更更好。但當他們看不到這條“變得更好”的路的盡頭時，焦慮和抑郁也常常隨之而來。

根據全世界范圍的大樣本研究，抑郁癥和其他各類型的精神疾病的發病率隨著國家和社會的現代化程度（以人均GDP計）的增加而增加，這二者之間有顯著的正相關性。從2000年到2016年，中國的人均GDP已經從3000美元左右增長到8000美元左右。中國人所付出的努力和感知的壓力已今非昔比，可以推斷，中國目前的重度抑郁癥的發病率和嚴重性要大幅超過以往。

2009年，英國著名醫學雜志《柳葉刀》雜志發表了北京回龍觀醫院流行病學研究中心主任費立鵬對我國4省精神障礙的流行病學調查結果。結果顯示，中國精神障礙患病率高達17.5%，抑郁癥的患病率為6.1%，據此推算，中國的抑郁癥患者已經達到9000萬。而這其中，就不乏大量的忽視自我需求、內心滿是沖突的“努力成癮”者。

如果覺得痛苦，就不要努力了

除了罹患抑郁癥的干男與妻子小晴的互動，影片中一個非常重要的片段就是小晴去見一個事業有成的老同學，但這位同學告訴小晴她離婚了，并且嘆息說，“以后要獨自奮斗了呢，好累，好痛苦”。而小晴卻回答說：“如果覺得痛苦，就不要努力了。我丈夫得了抑郁癥，但我決定不努力，無論多辛苦多難受，我都不要努力。”小晴自始至終都堅持著自己的信念，相信人活著不努力也是可以的。就像她在古董店里得到的那個玻璃花瓶，沒有碎掉就是它的價值所在。同樣，沒有人是很容易就活下來的，在命運無數的挑戰下，能堅持活下來本身就是一種價值。

乍看之下，小晴的這種人生觀似乎既消極又不負責任。但這種看似消極的生存理念背后，卻是一種極其“人本”的生存哲學，那就是“隨心所欲”而不是“隨波逐流”。事實上，如今社會上有太多的人像干男一樣，拼命工作，努力做老板眼中的好員工，妻子（丈夫）眼中的好丈夫（妻子），孩子眼中的好爸爸（媽媽），父母眼中的好兒子（女兒），如此忙于滿足社會和他人的需求，卻唯獨忽視了自我的需求和感受。如此日復一日地努力，內心卻越來越痛苦。于是有些人日漸麻木，活得了無滋味;有些人則陷入抑郁，活得生不如死。

60多歲的臺灣作家舒國志最大的愛好是睡覺，他說：“我幾乎可以算是以賭徒的方式來搏一搏我的人生的。我賭，只下一注，我就是要這樣地來過——睡，睡過頭。不上不愛上的班，不賺不樂意賺的錢，看看可不可以勉強活下來。”而如今，任性如舒國志的人太少了，“不任性的人，怎么能維持健康的精神狀態？他隨時都在妥協、隨時在抑制自己，其不快或隱忍究竟能支撐多久” ？

美國人本主義心理學家卡爾·羅杰斯說過：“在與他人的交往中，我發現從長遠來看，表里不一沒有任何益處。生氣和不滿時，裝出平靜和友善的樣子，沒用;不懂裝懂，沒用;在某一刻充滿敵意，卻裝出仁慈的樣子，沒用;實際上害怕又缺乏信心，卻做出有把握的樣子，沒用;感到不舒服時，卻裝出一切都好的樣子，沒用。”一切偽裝都是沒有用的，所有這些矛盾，都會造成我們內心的沖突，而這些沖突，正是大部分心理問題和精神疾病的起源，其中也就包括抑郁癥。

對于眾多的抑郁癥患者，除了接受常規的藥物治療和心理咨詢，除了依靠家人的理解和支持，更重要的，是要試著放過自己，關心自己，如果覺得痛苦，就隨心所欲地停下腳步，不要再勉強自己繼續努力了。人本主義認為人類有一種天生的“自我實現”的動機。因此，在拼命努力之前，我們應該首先領悟自己的本性，不再倚重外來的價值觀念，讓自己重新信賴、依靠自我估價來處理問題，消除外界環境通過內化而強加給我們的價值觀，自由地表達自己的思想和感情，自在地健康發展，最終實現自我并超越自我。

在影片的最后，小晴出版了自己的漫畫作品《丈夫得了抑郁癥》。這談不上是她用自己的努力換來的成功，她只是用心觀察并關愛著自己的丈夫，隨心所欲地畫畫記錄。這些畫作得以出版并打動讀者，更像是意外收獲。與此同時，曾經痛苦不堪的抑郁癥患者干男，也在幫助妻子整理出版作品的過程中，慢慢找回了自己存在的價值感，狀態逐漸好轉。正如舒國志先生所言，“做你自己，世界自然會供養你”。對于干男和小晴來說，他們最終都做回了自己，都以最自然的狀態實現了自我的價值，獲得了內心的平靜和喜悅。在這個過于努力的社會中，“不努力”何嘗不是另一種生活方式呢？

【責任編輯】張小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