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譯發生學

貝小戎

讀書日那天，我找出了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叔本華論說文集》，這本書厚達700頁，我沒從頭到尾讀過，只記得里面有一篇論讀書的文章。中文版分人生智慧、勸誡與格言等七卷，《論書籍與閱讀》在第三卷里，叔本華在文中說：“為愚人寫作的書總會有大量的讀者，要仔細地把時間用來閱讀那些古今中外的偉大人物的著作，閱讀那些站在人類之巔的人們的著作以及享受著不朽聲譽的人們的作品。”讀第一遍時我覺得叔本華這句話說得很對——要讀名著。但是重讀時我不禁啞然失笑：一個德國人怎么會說要讀古今中外偉大人物的著作？這不算什么誤譯，只能說是譯者成語用得太順手了，這里古今中外應該改成古今德外，如果是一個意大利人說的，就得改成古今意外，如果是一個塞爾維亞作家，就得說古今塞外了。

喬納森說：“在辨識誤譯時，常識只能發揮其有限的作用，它能幫你發現破綻，你卻不一定能因此獲知真相。最穩固的靠山仍然是原文。常識是防狼噴霧，原文是‘110。”對于叔本華的文字，我只能去查一下英文版，發現“古今中外”對應的是ages and countries，不得不說翻譯得還不錯，要是我就直譯成了“各個年代、各個國家”。但據說這個譯本正是從英譯本翻譯過來的，錯誤很多。1987年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了陳曉南翻譯的200頁《叔本華論文集》，其中選譯了《附錄和補遺》第二卷中的《讀書與書籍》《論女人》《論噪音》等，只是這個版本已不易看到。

布克哈特所著《希臘人和希臘文明》中文版也有近600頁，有一天我在其中看到一句：“希臘人感到不需要讓一個模范媽咪像埃及人那樣穿梭于客人們之間勸酒，烘托氣氛。”什么叫“模范媽咪”？查了英文版發現跟模范媽咪對應的是model mummy，這里應該理解為木乃伊模型。這應該是比較著名的典故了：在古埃及富人的筵席上，進餐完畢后，有一個人帶上一個模型來，是一具涂得和刻得跟原物十分相似的棺木和尸首，給赴宴的每一個人看，說：“飲酒作樂吧，不然就請看一看這個，你死了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英文中這個模型是被人扛著的，而不是自己主動穿梭往來的，就是這樣也沒能阻止誤譯，大概是因為媽咪勸酒的場景一度太深入人心了。

《與蘇格拉底吃早餐》一書中有一個令人同情的誤譯：“正如雅利安·戴斯特妮（Aryan Destiny）的觀點一樣，黑格爾的確給納粹哲學提供了支撐。”詞組“雅利安人的命運”被當成了人名，與之相反的情形類似于把“I'm fine”翻譯成“我叫法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