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雞鳴（組詩）

李茂鳴

狗不知道自己叫狗

狗不知道自己叫狗

狗咬人，有時也咬住自己的

影子不放

狗不懂鏡子的意義

所以，狗從沒見過自己的臉嘴

狗在一個池塘邊突然站住

對著池塘里自己的影子咆哮

樣子極為兇惡

幾次差點沖入水中

把自己的影子叼上岸來

狗的影子并不怕它

同樣對著岸上的它咆哮

幾次想沖上岸來

把它拖入水中

這種局面

只僵持了幾分鐘

狗，灰溜溜地

逃走，而且邊走邊叫

像挨了打似的

其實，狗也受了鏡子的欺騙

狗不知道池塘的鏡子里

就是它的影子

狗至今不知道自己叫狗

桃花是逃跑的花

這些年桃花走運

桃花變得比桃子更值錢

以一把桃花命名的扇子

扇出的萬種風情

也正在召開新聞發布會

桃花的節日越來越多

甚至泛濫成災

但這轟轟烈烈的桃花節

一過，被熱烈親吻過的

紅唇，就在瞬間凋謝

桃花命薄

在黛玉之后，有誰還來真正

安葬這些美麗的花瓣

桃花成了逃跑的花

落日的悲鳴

我已習慣散步

一枚落日的煙頭，也正好

趕上我的步伐

一條江就在我的身邊

平行著散步

落日只看了我一眼

就落入了大海的煙缸

沒有濺起浪花

也沒有熄滅發出的聲音

落日里的蘆花

更像是人的亡靈

晚霞更像是暮年，才

發出的最后一封思念

的情書

并蓋上落日的郵戳

我一個人在江邊散步

已沒有多少遼闊

可以揮霍了

一個人在江邊散步，飲盡

落日里那一滴悲鳴

鄉村雞鳴

在鄉村遼闊的夜

至少還有一只雞

保持著對時間的警醒

一聲遼闊的雞鳴

比時鐘嘀嗒的聲音

更加生動有趣

而殺雞聲，永遠也無法

從雞的喉嚨里

找到聲音的來源

站在城市的高樓遠眺

當一座座寬肩膀的高樓

把天空變瘦

再大的城市

也不過是一口井

而我正如一只井底之蛙

一次一次地

從井底升到樓頂

并非是想看風景和云朵

而只是想長長地

舒一口氣

站在城市的樓頂

一縷星光染白了我的思緒和頭發

一句蛙鳴的叫聲

直撞得玻璃和遠方的云朵

嘩嘩直響

站在城市的高樓遠眺

我猶如那一片茶葉

直到落日的黃昏

才在一只透明的杯中

找到回家的方向和道路

樂山大佛

山把一尊佛抱在懷里

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

慈眉善目，佛坐在上善若水的江邊

坐在一條時間之河的蒼茫之上

我虔誠而又遙遠地走來

與一座山對視

與一座佛相隔

佛大命大，在江邊佇立千年

順利地躲過了人間的災難

石刻的佛

慈眉善目，兩耳垂肩

仿佛聽懂了人間的

一些祈愿與請求

我看見佛的耳朵里，長出一棵鳥鳴的碧草

城市的草

一棵草，在城里

即使仰起臉

也看不到城市高樓的頂

一棵草，在城里

必須規規矩矩

定期接受機器痛苦的轟鳴

被修剪成一個十分聽話的孩子

我在上班的路上

總是看見被修剪后的草

散發出苦澀的味道

甚至在城市的路燈下

聽到草的嘆息

看見草的陰影在不斷擴大

草在懷念草原上的生活

哪怕被羊吞進肚子

也感到特別的溫暖、幸福

在草原我們看不到

牛羊啃吃過的草有痛苦的痕跡

高原的天空

眾神打坐，群峰

列隊，陽光如經卷展開

高原的天空

信仰在最高的深處

打掃落葉

秋天，我

找到一份特殊的工作

打掃一枚枚金幣的落葉

有時，還在半空

我就跳起來

把落葉

穩穩地抓在手里

之后，攤開手心

從葉脈的掌上

看清輕輕滑落

的歲月

化作半縷炊煙

回到溫暖的屋頂和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