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莉


陳燦榮自述:
這組照片拍攝于2014年到2015年之間,我選擇了客人離店后、服務人員尚未清潔整理之前的客房場景,所有拍攝對象完全是各地隨機選定。20多年前我在酒店客房中見到這種場景時,就對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拍攝這組《空房》系列照片的想法主要在于:客房作為人在旅途中的一個臨時住所,是與家相對的一個陌生的空間。它是人“在路上”的臨時居停之處,是一個沒有經過居住者個人親自營造、相對標準化的陌生空間。這種空間本身產生的冷漠和疏離,是我這組作品想要表現第一個層次的主題。
由于客房有暫居安住的功能,使居住其中的人不可避免地經歷一種“歸家與出走”的矛盾。這種矛盾正是現代性經驗的核心命題,疏離、冷漠、孤獨的現代人在試圖努力掙脫 “鄉愁”魔咒。人們一次次出走和離開,有的人是為了找到歸家之路,但更多的人則是想可以“處處為家”,想將自己的生活和行為鋪設在一個個陌生的空間中,努力地讓“家”無處不在。正是在這種對家的尋覓和四處鋪設中,人與空間、與物品的關系都產生了一種不穩定感。
酒店客房的入住者總是在頻繁更換,那些入住者總是帶著各種各樣的習性、偏好和需求,他們在入住客房的過程中,會在這個特定的空間里面制造出凌亂百態的景象,而這種景象在他們退房離店之后仍然遺留著。客人退房后雖然成為空房,卻折射出曾經在這個空間里,人的生活痕跡。
法國著名哲學家薩特曾說過:“人一開始就是一種自覺的自我設計……人只是在計劃自己成為什么的時候才獲得存在。”在一個相對私密但又不穩定的空間內,人本身的多重性或隱秘性,在這里得到了自由的發揮。
作為攝影者,我不希望以場景對人做道德評判,也不想憑借場景構想人物故事,我希望當圖片引導觀看者由物聯想到人的時候,能馬上進入到入住者的情感體驗里,進而對人性有所思考。
現代生活正像是纏綿在一起的長長的膠卷,而旅途則是一些定格在疏離感上的畫面。
攝影師陳燦榮的三部作品《空房》《驛》《地下車庫》,其注腳皆是“人在旅途”。鏡頭下,令人厭倦的日常生活轉向一個奇妙的世界,他的拍攝項目有的關涉寄居在旅館中的身體,日常所依賴的熟悉感在陌生環境中消散后,內心與世界如何重新建立關系;有的則是像寫小說一樣來描述隱藏在凌亂百態場景后,人性本身的多重性或隱秘性。
旅途中,回憶與期待,都成為一種簡化和剪輯現實的工具。在一個陌生空間內濃縮的孤獨、陌生、奇妙又讓人了然于胸——生命即旅途。或許,旅途本身便是一場生命體驗。
很好奇你是如何、并以怎樣的時間點進入這些空間的?
陳燦榮:我20多歲的時候,從事過高星級酒店的管理工作,那個時候就對客人離開后的空房場景記憶深刻。客房雖然成為空房,但其凌亂的景象則折射出曾經在這空間里人的生活痕跡。當我要拍這組照片時,大多情況下我會找人提前先與酒店聯系,希望保留一些客人退掉的房間,供我查看并選擇拍攝。
拍攝前做了哪些準備工作?
陳燦榮:我只是覺得這個主題很有意思,又跟我的工作生活感受有一定聯系,值得拍攝。真的到拍攝時還是費了一些周折,主要是面對亂七八糟的客房,需要反復考慮到底拍些什么,后來才慢慢把鏡頭聚焦到客房的中心物體——床。在這個用來居住的房間里,最重要的非床莫屬。生活中,人與床的關聯度不用多說,在小說、繪畫、影視作品中,人的愛欲、痛苦、死亡也與床分不開。
你在拍攝時是否遇到過非常震驚的場景?之后你會好奇并設法了解發生了什么嗎?
陳燦榮:床或許成為空床,但床總會悄悄地藏起某個人的體溫和記憶。確實是這樣,有的稀奇古怪,有的看似平淡,卻透著神秘。在拍攝中,我曾發現床底下留著一只嶄新的密碼箱,原來是客人遺忘的;也看到過留在枕邊的整套假發,讓人心悸。《空房》系列中,有一張床上貼著雙喜,我近看原來是用紅色的餐巾紙手撕而成,床上還有他們吃剩的面包,場面特別感人。而大部分是凌亂不堪的,最后是服務員把客房整理后,才恢復原樣。
一共拍攝了多少房間?花了多長時間?
陳燦榮:將近兩年時間,我隨機選擇了全國各地的酒店,大概拍攝了五六十個房間。作為攝影者,我不希望人們以場景對住宿者做道德評判,只是希望當照片引導觀看者,由物聯想到人的時候,能進入到入住者的情感體驗中。
從《驛》到《空房》,你提取了“旅途房間”作為一個切片,希望觀者從這個切片中感受到什么?這兩組作品是否有呼應?
陳燦榮:《驛》拍攝于2012~2013年,在拍《驛》與《空房》之間還拍攝過一組《地下車庫》,這三個系列總體上選擇了人生旅途中的不穩定感和不確定性這一主題,在手法上都營造了一些超現實主義的氣氛。
《驛》系列拍的是人在旅途中所充滿的種種不確定性。現代社會總是讓人不停地旅行,在旅行過程中,有陌生的環境、不可預測的遭遇,孤獨之下,焦慮和不安在你的內心悄然而生,并會衍生出種種情緒和想法,你會因此錯過本該盡收的風景,甚至把自己迷失在旅途。
《空房》系列拍的是家外的酒店客房,是人與陌生空間建立的某種聯系,這與人對陌生世界的征服極為相似。人所依賴的熟悉感在陌生的環境中消散了,人開始不得不從那個“非我的世界”回到自己的內心。
作品之間是有呼應的,前者是對人生自我耗散的隱喻,后者直接挑明,是個漸進過程。
請談談自己是如何跨界成為攝影師的?又如何看待藝術的跨界?
陳燦榮:我覺得跨界的藝術只會更加豐富藝術的可能性。如今,藝術的邊界已被完全打破,也有美院老師在做民宿,迪奧、馬爹利、耐克等商業品牌也在做藝術展覽。我雖然從事企業管理,但是內心還保存著對藝術的向往,這本身對我來說是難能可貴的。雖然我不能花很多時間在攝影上,但我對于這個世界的觀察、認識,或許會比一個年輕的藝術家更豐富些。
您在工作之余,如何安排創作時間與節奏?
陳燦榮:我拍照有自己的主張與原則,必須遵從自己內心,對于所有的拍攝對象,必須有拍攝的理由,這源自對生活的感知、體驗。我希望我的照片是慢慢地被人感知。我的工作不允許我花很多時間來做這個事情,攝影只是我的業余愛好,但我會每年設定拍一個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