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子的詩

泉子

美是什么

美是什么？

美是真理通過一棵樹、一朵花、

一顆露珠、一張少女的

如此光潔的臉龐，

來與我們相遇。

羞恥的見證

如果我們的奇裝異服，甚至是搔首弄姿能讓今天的讀者有所迷惑的話，

那么，五百年之后，我們終將以一顆赤裸的心與我們的讀者，

與我們的故人相遇。

我們在今天哪怕一絲的妥協，或那些最微小的猥褻都將被一覽無余。

而我們此刻的奇裝異服或搔首弄姿，無一不成為那世世代代的

一種羞恥的見證。

不斷醒來的自己

異質文明是一面鏡子嗎？還是一間密閉的房屋中，陽光涌入，

而更遠處的山巒得以徐徐展開的窗戶？

不，異質恰恰是不斷醒來的自己，

是我們一次次成功掙脫昨日之束縛，而終于成為今天的我們。

青山的徒勞

詩是那個矯捷而輕盈的江洋大盜，在雪夜的大地上留下的痕跡；

詩是那些從來不曾存在的瞬間，因一只知了在盛夏或初秋的啼鳴，

因一群螞蟻終日的奔波得以顯現的悲傷與歡愉；

詩是一個人的徒勞，一條河流的徒勞，

一列青山的徒勞，一粒微塵與頭頂星空的徒勞；

詩是一個人、一條河流、一列青山、一粒微塵以及他們頭頂的星空

為孤獨，為寂寞，為絕望，為這偉大的塵世賦形。

悲傷的人有福了

無明即是罪，

或者說，每一個人都是罪人。

那悲傷的人有福了，那看見自己身上背負著罪的人有福了，

那洞穿了這塵世幻象的人有福了，

那去蔽的人，那通過不斷地放下自我，放下自我與他人之間的分別的人有福了，

直到他與萬物之間那共同的幽暗顯現，直到那將他，將萬物熔鑄在一起的

共同的心，直到道與真理得以顯現的空無顯現，

直到嬰兒，直到這最初你，

在你攤開，并托舉起的掌心顯現。

荷 塘

今日的荷塘與昨日的，

又有所不同。

就在昨日，

它還那么細小，那么嬌弱，

甚至有著全部的新。

而在今天，

它已重獲一種絕望，

一種熊熊燃燒，蔓延開來的孤獨。

空無的蜜

多與寡都不是你所注目的。

你必須成為一，

那唯一的，甚至比一更少，

你必須在對心靈的持續傾聽與追隨中，

飲下這空無的蜜。

潔 癖

不是你們所說的潔癖，

而是你們對污濁的習以為常，

是你們在與腐肉的長期相伴中，

獲得了蠅蟲的鼻翼。

云的城池

突然間，風住而雨止，

你得以在堤岸上駐足，

并注目于靜靜的湖水：

那里，一個無聲的巨雷炸開了天空的一角，

那里，是一個瞬間坍塌的，云的城池。

頓悟者

仿佛是突然間獲得了一種頓悟，

他們從一對極簡主義者變成兩個揮霍無度的人；

從從未走出國門，到僅僅用了四年時間，

游歷了近五十個國家；

從一對房產、珠寶、古董愛好者，

到現在，他們一次次找到房產中介與拍賣行，

以將他們手中的固定資產與收藏品一件件地賣出去。

他們此刻最大的愿望是，在他們離開這個世界的同時能花完手中的最后一個子兒。

他們是兩個頓悟者；

他們是兩個揮霍無度的人；

他們是兩個年老的浪蕩子；

他們是兩個因失去了正等待完婚的獨子，而一夜間同時獲得兩頂白色桂冠的老人。

給點點

只有在看照片時，

我才發現你曾那么小，

而我也曾那樣的年輕，

你緊緊地摟著我的脖子，

依偎在我肩頭，時而大笑，

時而怔怔地望著的，

應是你那依然年輕的母親。

迎面而來的二十年

迎面而來的二十年，一些可能的重大事件包括：

父母越來越年邁與衰老，以及越來越迫近的生離死別；

點點長大后，以及她擁有的，一種越來越獨立的人生。

而在一次想象中的婚禮場景上，

你臉頰上不知不覺地滑下兩行滾燙的熱淚。

悲 傷

一個哭天搶地的人，

一個聲嘶力竭的人，

一個旋轉著的小陀螺，

那個冷漠而身體僵直的人，應該是她的父親，

他一次次成功避開這小小肉體坦克的阻擋，

而那含混不清，裹挾著大量爆破音的聲音里有著怎樣的驚恐與絕望？

哦，我的悲傷是我不能和她站在一起，

在這條我每天都必須經過的嘈雜小巷的另一側，

我的悲傷是我不能和那此刻的心剛硬著的，

她的父親站在一起，

我的悲傷，

是我不能和所有悲傷與沮喪的事物站在一起。

笑 話

并非所有的笑話都是可笑的。

譬如，在一百多年前，

英國曾立法禁止汽車上馬路，

因為它會驚擾到馬路真正的主人——

那些或急或緩，

有序行進中的馬與驢子。

他們的選擇成為了一百年之后我們眼中的，

一個巨大，甚至有些匪夷所思的笑話。

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今天的生活不是類似笑話的延續。

或者說，這樣的選擇依然是合乎情理的，

當我們并非立志說出一種預言。

祝 福

需要一塊巨石，需要一根粗大的鞭子，

需要一把鐵錘。

這些都不是歹徒手中的兇器，

而是你為喚醒渾渾噩噩的自己，

而祈求，并從云層中徑直落下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