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畫家張復其人其畫

2017-05-10 06:14:48房學惠

中華書畫家 2017年5期

關鍵詞：博物館

□ 房學惠

晚明畫家張復其人其畫

□ 房學惠

[明]張復茗話齋圖 81.3×32cm 紙本設色1604年廣東省博物館藏款識：茗話齋。茗話齋中古逸民，瑟琴圖史硯為鄰。欲知此地多生意，試看窗前草色新。甲辰春日，張復為鳳谷先生畫并題。鈐印：復（朱）

[明]張復梧亭避暑圖 60.3×31.5cm 絹本設色1623年遼寧省博物館藏款識：短竹饒風色，高樓盡雨聲。癸亥仲夏之月，中條山人張復時年七十有八。鈐印：張復之印（白）元春氏（白）

明代中期，以蘇州地區沈周、文徵明為代表的吳門畫派領袖畫壇，時間達一個世紀左右。晚明時期，蘇州地區仍然活躍著一批畫家，他們繼承吳門畫派的繪畫傳統，默默地創作了大量作品。但與早期吳門博學爾雅的文人畫家相比，晚明蘇州畫家的創作已經商品化，繪畫成為他們謀生的一種手段，其身份已經變成“職業畫家”。盡管明代關于繪畫的著述繁多，但記載這些職業畫家的篇幅卻很少。這些職業畫家也沒有留下任何文集或具體著作，也沒有在自己的畫作中留下長篇的畫論。直至今日，這些職業畫家仍然寂寞地存在于畫史的長河中，極少被人關注。張復就是這樣的一位畫家。

一、關于張復的文獻記載及目前學界對他的關注情況

張復于1546年出生于江蘇太倉，字元春，號苓石、中條山人，1631年86歲時仍有《山水圖》傳世，是一位高壽畫家。關于張復的文獻記載極少，茲將僅見的幾條記載移錄如下：

張復，字元春，號苓石，無錫人。寫山水層巒疊嶂，掩映向背，俱有條理。人物以沈石田為宗，而工致過之。少師錢穀，頗有出藍之譽，年逾八十，揮灑不倦，亦藝林之耆碩也。（姜紹書《無聲詩史》卷三）

張復，字元春，太倉人。從錢穀學畫，其規摹荊、關、馬、夏、黃、倪諸家山水，無所不肖，而能自運其生趣于蹊徑之外。（徐沁《明畫錄》卷四）

張復，字元春，太倉人。山水初以石田為宗，晚年稍變己意，自成一家。（朱謀垔《畫史會要》）

隆、萬間，吾吳中丹青一派斷矣！所見無逾張復元春者，于荊、關、范、郭、馬、夏、黃、倪無所不有，而能自運其生趣于蹊徑之外，吾嘗謂其功夫不及仇實父，天真過之。（王世貞《弇州山人稿》）

這些記載內容存在雷同現象，從中可以看出張復的繪畫師承及特征，關于其家世、生平、履歷等信息均沒有涉及。

張復是吳門畫家錢穀的學生，而錢穀是文徵明的學生，可以說張復是文派繪畫的第三代傳人。王世貞是明代文壇領袖，也是吳門地區著名的書畫鑒藏家，與眾多文人、書畫家都有很深的交游。王世貞與張復同鄉，亦是江蘇太倉人，二者亦有很深交游。1574年，張復與老師錢穀為王世貞繪《記行圖冊》，多達82幅，描繪太倉至北京三千七百里的水道景致、都市繁華，滿足了王世貞“臥游”山水的需求。王世貞在《弇州山人稿》中對張復的評價極高，贊美他能夠集五代、宋、元大家之所長，說明張復生前畫名很高。王世貞生于1526年，卒于1590年。王世貞去世時張復45歲，說明張復至少40馀歲時已經享有很高的畫名。但這并未影響同時代的其他畫論者，在他們的畫論著述中并沒有給張復留下太多的筆墨。

目前學界關于張復的關注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專著記載。楊仁愷主編的《中國書畫》一書在介紹“受吳派影響的明代后期各家”時寫道：“張復的山水、人物也出自沈周”；美國學者高居翰著《山外山—晚明繪畫》一書將張復列為“晚明蘇州大家”，并通過美國加州伯克利景元齋收藏的一幅張復《山水圖》對張復的繪畫風格進行了分析；鄭文著《江南世風的轉變與吳門繪畫的崛興》、李維琨著《明代吳門畫派研究》等關于吳門畫派的專著，都在介紹錢穀時附帶介紹了張復。二是專文介紹張復或其作品。沈歆《明代畫壇二張復考辨》一文對明代畫壇兩位同名“張復”的畫家所處的時代、地區、交游及藝術風格進行了辨析；劉新崗《張復六佳作欣賞》一文介紹了衡水中國書畫博物館收藏的六件張復作品；蔡愛國《張復〈西林園景圖〉圖冊及其史料價值》和李文華《造化無限出筆硯，清氣一片入丹青—讀張復〈西林園景圖冊〉》兩篇文章分別介紹了無錫博物館收藏的張復《西林園景圖冊》的史料價值和藝術價值；吳鳳珍《明色傳馨—嘉興地區博物館明代書畫賞析》一文以詞條形式介紹了嘉興博物館收藏的張復《設色水閣聽泉圖軸》。可以說，目前學界關于張復的關注并不是很多。

二、張復的繪畫藝術

關于張復的文獻記載很少，目前學界關于他的關注不多，本文試圖通過傳世作品探討張復的繪畫藝術。

1.張復傳世作品的收藏情況

據《中國古代書畫目錄》《中國古代書畫圖目》等已經公布的資料統計，張復存世作品57件，其中立軸23件，扇頁21件，手卷9件，冊頁4件，收藏情況如右表。

張復是一位高壽的職業畫家，姜紹書《無聲詩史》記載他“年逾八十，揮灑不倦”。其一生應該創作大量作品，傳世作品亦不止57件，筆者推測，在當今公私收藏中應該還有沒公布出來的作品。

張復存世作品收藏表

2.張復繪畫作品的特征

綜觀張復的傳世作品可以看出，其作品集中于萬歷二年至崇禎三年，即1574年至1630年，也就是張復29歲至85歲期間，創作年齡近60年。張復的作品以設色山水為主，或紙本或絹本，以立軸和扇頁居多，高遠或平遠布局。作品的署款一般非常簡短，而且非常格式化，基本包括紀年、作者年齡和受畫者三項內容，比如，“己未春，張復時年七十有四”“天啟甲子夏，張復時年七十有九”“乙丑秋日，張復時年八十”“辛亥春，張復”“癸巳秋，張復”“癸未秋日張復為少石先生寫”“壬戌秋月為周弼詞丈寫，張復時年七十有七”“丁卯初夏為稼軒先生寫圖，張復時年八十有二”等等。極少的署款中錄寫古人的詩，而且只有兩句，說明此圖為詩意圖。比如故宮博物院收藏的《虛閣深松圖》署款：“半空虛閣有云住，六月深松無暑來。”煙臺博物館收藏的《山樓藏書圖》署款：“洞有仙人箓，山藏太史書。”重慶市博物館收藏的《松石長年圖》署款：“松石偏宜古，藤蘿不記年。”等等。偶爾會在作品中題寫敘事性題跋，交待創作緣由，比如衡水中國書畫博物館收藏的《桐廬山水卷》就有敘事性題跋。張復的常用印章主要有“復”“元春”“張復”“張復印”“張復之印”“元春氏”“中條山人”等幾種。在張復的作品中，也少見同時代的文人和畫家題跋有溢美或評價之詞。總之，張復的作品具有明顯的職業畫家的特征，即作品重視筆墨技巧而缺少文學色彩。

3.張復繪畫作品的題材

綜觀張復的傳世作品可以看出，他的繪畫題材主要包括紀游、仿古、創作三種題材。

（1）紀游題材作品

紀游題材是吳門畫家喜愛創作的題材之一，從早期的沈周、文徵明至晚期的吳門畫家們都有紀游題材作品，在張復的傳世作品中，也有紀游題材作品。

1574年，張復與其老師錢穀為著名文人王世貞繪《記行圖冊》，多達82幅。其中錢穀繪32幅，張復繪50幅。王世貞在《弇州山人四部稿》中專門記述此事：“友人錢叔寶以繪事妙天下，為余圖。自吾家小祇園而起，至廣陵，得三十二幀。蓋余嘗笑叔寶如趙大年，不能作五百里觀也。叔寶上足曰張復，附余舟而北，所至屬圖之，為五十幀，以貽叔寶。稍于晴晦旦暮之間加色澤，或為理其映帶輕重而已。”

1580年，張復繪《西林園景圖冊》32幅，每開縱35.8厘米，橫25.6厘米。署款：“萬歷庚辰為茂卿先生寫西林三十二景，”茂卿即安紹芳，說明此冊是應安紹芳之邀繪制。現存16幅，收藏于無錫市博物館。西林園是無錫望族安國所筑，是明代江南著名的私家園林。西林園至安國長房曾孫安紹芳時大加整治，精心辟出32景，與天下名士游賞其間。安紹芳曾作《西林三十二景詩》，張復此冊大概是應安紹芳之邀為他的詩所配的紀游圖。圖冊采用寫實手法，再現了西林園的32處景觀，筆墨承襲文徵明一路的細筆山水。

1629年10月至1630年12月，張復利用14個月時間繪制《桐廬山水圖卷》，縱33厘米，橫1192厘米，收藏于衡水中國書畫博物館。圖中署款：“是卷起自崇禎己巳十月，庚午竟仲冬止。此緣以衰病未能如命以盡馀素，乞友翁老先生俯擇芻蕘，或屬高手補收嚴陵以外妙景，便成千古佳話矣。張復時年八十有五。”從署款可知，此卷是張復應“友翁先生”所邀而繪，當時已是84-85歲高齡，由于沒有繪制嚴陵以外風景而感到遺憾，請友人屬高手補繪。在12米紙本長卷中，既有自然景致，亦有人文景觀。畫面以江流為脈絡，沿江兩岸峰巒挺秀，翠嵩重疊，百川下瀉，平湖、峽川、飛瀑、流泉兼收并蓄，翠崗、溶洞相互掩映，連綿不斷的山巒附載著蔥郁林木，山間亭閣樓宇主客往來，水中帆船行舟纖夫勞作，是集自然與人文為一體的藝術長卷。山體以花青淡赭暈染，淡墨皴擦，濃墨點苔，描繪桐廬地區夏季富春江兩岸的秀美風光。

根據這幾件作品可以看出，張復的紀游題材作品主要為滿足命題人的需求而作，多為長篇巨帙，或冊頁或手卷，將廣闊江山濃縮于尺素之上，既具藝術性又具寫實性與紀念性。

（2）仿古題材作品

明代晚期，由于董其昌的崇古理論和當時盛行仿古風氣的影響，許多畫家都以創作仿古作品為時尚，還在作品中標明“仿某某”，張復的仿古作品也是如此。

故宮博物院收藏一本張復、杜翼龍、袁階、盛茂燁、宋懋晉等人的山水集冊，共計20開，紙本設色，縱25.9厘米，橫14厘米，其中前10開為張復繪制的山水小品，首開署款：“己未春，張復時年七十有四”，鈐印“復”“元春”。第2開至第8開分別署款：“仿郭熙”“仿方方壺”“仿馬遠”“仿夏禹玉”“仿黃子久”“仿米南宮”“仿李成”“仿李希古”。第10開鈐印“元春”。“己未”為萬歷四十七年，即1619年。張復的這幾件仿古作品以小見大，件件精彩，體現了很深的仿古功力。

[明]張復山水集冊（選四） 25.9×14cm×4 紙本設色 1619年故宮博物院藏說明：此冊為諸家山水集冊，共20開。張復作品為其中部分。

上海博物館收藏一幅張復的《溪山讀書圖》軸，紙本設色，縱174.5厘米，橫133.1厘米，署款：“天啟癸亥秋月仿郭河陽筆。張復為無□□詞丈，時年七十有八。”此圖以平遠法布局，繪松樹水亭拱橋，一人坐亭中讀書。遠處山體矗立，帆船遠行，意境空遠。

衡水中國書畫博物館收藏一幅張復的《秋山逸趣圖》軸，絹本水墨，縱133厘米，橫41厘米。署款：“仿大癡道人筆，中條山人張復。”鈐“張復之印”“元春氏”二印。此圖采用高遠法構圖，以倒S型為軸線，繪秋山景致，屬于黃公望淺絳山水一路。詩堂有程十髪題識：“秋山逸趣。張元春仿黃大癡頗得神趣，明末山水畫家不學大癡者鮮矣，可稱一時風尚。癸酉冬月，程十髪題于三釜書屋。”

張復的仿古題材作品臨仿的范圍比較廣，而且頗得古人神韻，正如王世貞所說“于荊、關、范、郭、馬、夏、黃、倪無所不有，而能自運其生趣于蹊徑之外”。

（3）創作題材作品

張復的創作題材作品數量最多，有的作品在署款中直接標明創作目的—“為某某寫”，有的沒有標明，看不出其創作目的。總體上看，這種創作題材作品又分為幾種類型。

一種是傳統的文人抒情山水，比如，上海博物館收藏的《高松遠望圖》扇頁、《山樓閑眺圖》扇頁、《秋林獨坐圖》扇頁、《觀瀑圖》扇頁、《溪山讀書圖》軸，上海博物館收藏的《松風水閣圖》軸、嘉興博物館收藏的《水閣聽泉圖》軸、廣東省博物館收藏的《松陰聽泉圖》軸、《清溪話舊圖》軸、衡水中國書畫博物館收藏的《秋山逸趣圖》軸、《湖山春居圖》扇頁、《山水圖》扇頁，等等。這種類型的山水畫都表現了美麗的江南山水風光，畫面中布置小橋流水，疏林松蔭，亭臺書屋，文人或讀書，或會客，或賞景，或深思……營造了精致幽雅的文人生活氛圍，體現了傳統文人的審美情趣，也體現了當時社會總體的審美需求。

一種是秀美的自然山水，比如故宮博物院收藏的《江山清遠圖》卷，天津博物館收藏的《瀟湘八景圖》冊、《湖山攬勝圖》卷、《金焦春漲圖》扇頁，北京市文物商店收藏的《虞山攬勝圖》軸，南京博物院收藏的《溪山過雨圖》卷，天津文物公司收藏的《蓬池春曉圖》卷，廣東省博物館收藏的《云島圖》卷，等等。這種類型的山水畫都以江南山水為表現素材，畫面或為純粹的自然山水，或夾雜著人物的活動，體現了大自然的壯美和普通人的生活，表達了作者對自然山川或家鄉風情的熱愛及贊美，也體現了當時社會的審美取向。

[明]張復松溪書屋圖 58.1×58cm 絹本設色 1622年遼寧省博物館藏款識：壬戌秋月，為用弼詞丈寫。張復時年七十有七。鈐印：張復之印（白）元春氏（白）

一種是文學題材山水，主要是詩意圖，比如故宮博物院收藏的《虛閣深松圖》寫明代詩人王守仁的《移居勝果寺二首》中“半空虛閣有云住，六月深松無暑來”兩句的詩意，煙臺博物館收藏的《山樓藏書圖》寫唐代詩人王維《和尹諫議史館山池》中“洞有仙人箓，山藏太史書”兩句的詩意，重慶市博物館收藏的《松石長年圖》寫唐代詩人王勃《三月曲水宴得煙字》中“松石偏宜古，藤蘿不記年”兩句的詩意，衡水中國書畫博物館收藏的《幽徑聽泉圖》軸寫唐代詩人裴迪《游感化寺曇興上人山院》中“入門穿竹徑，留客聽山泉”兩句的詩意，等等。在張復的創作題材作品中，詩意圖的數量并不是很多，而且都是寫同時代或以前時代詩人的詩意圖，沒有自己的創作詩，在構圖、意境及筆墨處理方面都與抒情山水相同。

結語

張復生活于晚明時期經濟富庶的蘇州地區，有良師指導，繼承吳門畫派的繪畫傳統，具備扎實的繪畫功底，能夠適應時代需求，創作滿足社會需求的繪畫作品。他的作品，無論是立軸、扇頁還是手卷、冊頁，都具有很強的實用性；既體現了當時社會的審美情趣，也展示了自己的繪畫才能。由于老師錢穀的盛名，張復的畫名被掩；由于職業畫家的身份，張復的畫名不被當時的畫論者所關注，留下的文獻資料極少。盡管如此，我們仍然可以透過其傳世作品，分析其作品的基本特征、題材類型以及功能目的，從而探討張復作為職業畫家的藝術面貌及創作形態，管窺晚明時期蘇州地區職業畫家群體的藝術創作與生存狀態。

（作者單位：旅順博物館）

責任編輯：鄭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