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琳·艾格爾
患有心理疾病的婦女在孕期需要得到良好的照顧,但很多醫(yī)生都要求她們停止使用藥物,而這其實是一種危險的建議。
有那么一段日子,艾爾克·諾依曼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她沒辦法晾衣服,也不能煮土豆。她的孩子哭喊著,而諾依曼就只是坐在她漢堡的房子里,兩眼放空?!捌渌藭X得這很難理解,”諾依曼說,“但是,當你對一切都失去了動力的時候,那感覺簡直就像在地獄。”

這位服裝設計師在她青年時期就一直飽受抑郁情緒的困擾?!拔乙恢倍纪ㄟ^各種方式來排解抑郁。比如跟閨蜜們長時間的聊天、購物等等,都很有效?!敝Z依曼說。這位設計師有著淺棕色的齊肩長發(fā),聲音低沉。而自從大女兒出生之后,一切都改變了。產后抑郁發(fā)展成了嚴重的抑郁癥,很長一段時間,不論是諾依曼的婦科醫(yī)生還是助產士,都搞不清楚她到底怎么了。
每天,諾依曼都要依靠一顆藥丸才能支撐過去。即便是這樣,她仍然常常需要面對艱難的時刻?!斑@太糟糕了,”諾依曼說,“我一直都夢想著能有一個大家庭。”她不希望自己的抑郁癥會導致自己的女兒沒有弟弟妹妹。可是,自己的狀況真的適合再次懷孕嗎?如果繼續(xù)服藥,會不會有嬰兒畸形的危險?可是,如果中斷藥物,自己能撐過去嗎?
諾依曼正在服用的抗抑郁藥名叫奧匹哌醇,說明書上寫著“孕婦服用有風險,尤其懷孕前3個月的婦女應嚴遵醫(yī)囑使用”。然而,給她開藥的精神病科醫(yī)生卻并不通曉婦產科的知識。諾依曼的家庭醫(yī)生則建議她,為了腹中的孩子著想,徹底中斷抗抑郁藥的服用。
作為一名母親,諾依曼感到了深深的無助。
孕期的心理疾病問題給很多心理學家和婦科醫(yī)生帶來了難題。不少醫(yī)生都對此缺乏足夠的了解,只是單純地建議孕婦停藥,而這其實是一個危險的建議。
德國巴梅爾保險公司是全德國第二大保險公司,參保人數超過800萬。在它的一份未公開發(fā)表的評估《懷孕期間的藥物療法》中,專家對患者數據進行了分析,以研究患有心理疾病的婦女在懷孕期間是否應該和以何種劑量服食精神病藥物。結果表明:在懷孕初期,超過一半的婦女停止了服用抗抑郁藥物。而在孩子出生后前3個月,停藥者甚至達到了70%。
有些患者可能由于懷孕帶來的喜悅而得到治愈,但更多選擇停藥的患者是因為在懷孕期間不敢堅持心理疾病的藥物治療。
一個鮮為人知的事實是,藥物治療的突然中斷不僅會給準媽媽帶來危險,同時也會令其腹中的寶寶面臨未知的風險。根據相關報告,患有抑郁癥的孕婦如果不經治療,其胎兒的早產風險升高,同時,出生后還將面臨生長障礙和發(fā)育障礙。母親的心理疾病還有可能造成腹中胎兒神經遞質的紊亂,進而影響到孩子的健康發(fā)育。和患抑郁癥的母親一樣,嬰兒體內的血清素和多巴胺水平會下降,而壓力激素水平則會升高。由此產生的結果是,孩子有可能會出現病態(tài)行為。
有時,女性在分娩之后還會面臨比之前更嚴重的抑郁癥。根據巴梅爾的分析結果,有的人甚至會產生自殺的念頭。調查結果同時還顯示,患者在生產完后,對血清素再攝取抑制劑(一種臨床上最廣泛使用的抗抑郁藥之一)的服用劑量提高了20%。
“我們堅決不建議簡單地中止藥物治療?!泵酪虼拇髮W校醫(yī)院婦科主治醫(yī)生安雅·福魯特警告說。去年一年,就有兩位患有抑郁癥的孕婦因試圖自殺被送往校醫(yī)院,這兩位孕婦都沒有堅持服用抗抑郁藥。
而光是不再服藥的這種認知,都會帶來消極的心理效果,尤其是在很多女性都容易感到受傷的特殊人生階段——孕期。
在波恩大學長期執(zhí)教婦科心身學的教師安可·霍德對這個問題的體會尤為深刻。她的一些病人在得知自己懷孕后,便遵醫(yī)囑停掉了正在服用的藥物,并由此進入到了近乎絕望的境地。同時,她們也很有可能從周圍人口中得到這樣的訊息:孕期服藥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表現。
“這也許跟60年代的沙利度胺丑聞有關?!被舻抡f。這件丑聞導致成千上萬名孩子先天畸形,因為他們的母親在懷孕期間服用了幫助睡眠的藥物沙利度胺。
這場悲劇也對醫(yī)生群體產生了持續(xù)的影響。在德國,抗抑郁藥不被允許售賣給孕婦,制造商們想規(guī)避責任。而出于道德原因,也不能對孕婦進行研究,所以醫(yī)藥公司只能利用動物進行藥物試驗。
但這些事實并不意味著醫(yī)生可以就此推卸責任。他們不可避免地需要做出利弊權衡。實際上,那些廣泛應用的抗抑郁藥物已經積攢了足夠的臨床經驗和藥理學基礎,易于調查研究。
正因如此,柏林女子查麗特創(chuàng)辦了網站Embryotox。這個網頁詳細展示了各種藥物在孕期的耐受性,還能找到一份指導醫(yī)生治療抑郁癥的正式指南。
正常情況下,胎兒畸形率在3%左右。在受到外界因素如藥物的影響下,畸形風險最高達到6%。對于大部分在精神病學中應用的藥物來說,沒有實質的證據能夠證明它們會造成胎兒畸形。“當然,通常在對孕婦給予精神病藥物治療時,婦科醫(yī)生必須對其進行嚴密的監(jiān)控。”霍德說。
巴梅爾保險公司在其研究報告中建議,“醫(yī)生群體持續(xù)進行合作”,婦科醫(yī)生和心理醫(yī)生一起研究出一個專門的治療方案。遺憾的是,多年以來,諾依曼都沒能找到了解這一領域的醫(yī)生。在尋求幫助的過程中,她最終只得到了一張寫有專家電話號碼的清單,這些專家的預約已經排到了數月之后。諾依曼拜訪了一位治療師,但這位治療師只聽她傾訴,沒有給出建議。接著,諾依曼又去看了一名心理醫(yī)生,這位醫(yī)生試圖對她進行精神恐懼紊亂癥的治療,但諾依曼并沒有恐懼的癥狀?!耙磺卸际且环N折磨?!敝Z依曼說。這位媽媽經歷了太多痛苦。
如今,諾依曼44歲了,是3個孩子的媽媽。幫助諾依曼最終從痛苦中解脫出來的,是一個名為“陰影&光明”的組織。這是一個全國范圍的協會,有很多咨詢網點和自助小組?!拔覀儾粌H提供藥物咨詢,還和相關專業(yè)機構有合作。”協會主席薩比娜·塞爾霍特說。
諾依曼通過“陰影&光明”協會得到了一位心理治療師的地址。最終,這位治療師為她開了抗抑郁藥,同時制定了詳細的用藥方案。
盡管懷孕期間仍在服藥,諾依曼的兩個小女兒出世后都十分健康。其中一個女兒在出生后哭鬧得很厲害,兒科醫(yī)生們認為可能是出現了戒斷癥狀。幾天之后,一切都變得正常起來。
諾依曼并沒有完全擺脫抑郁癥。有時她覺得自己很健康,而有時她仍會陷入低谷?!拔椰F在已經學會應對了?!敝Z依曼說。她會去做行為治療,有時也會練練瑜伽,這些對緩解抑郁癥都有所幫助。
“某些時候我會想,我肯定是瘋了,有抑郁癥還要再生兩個孩子?!敝Z依曼說,“但是大部分時候,我只會感到由衷的自豪,并慶幸我做出了這個選擇?!?/p>
[譯自德國《明鏡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