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可
1
對門新來了一個鄰居,是一個叫林尚的瘦小男生。聽樓下的阿婆說,他是外地人,隨父母打工一起過來的,正在找學校。
現如今社會有一種奇怪的現象:養(yǎng)孩子的越來越少,養(yǎng)狗的卻越來越多,什么卡斯羅、哈士奇、薩摩耶……于是,樓里多了許多“狗爸爸”和“狗媽媽”。一天放學后,我又突遇五樓那條阿拉斯加雪橇犬的偷襲,嚇得我連書包都丟掉了。如果不是林尚出現,估計我連鞋也跑丟了。
15歲的林尚長得比我還矮一個頭,但沒想到,他不但不怕這條惡犬,還三兩下就讓它乖乖地趴在了地上。我大口喘著氣,死死地盯著地上這個安靜的龐然大物。林尚看出我驚魂未定,友好地說:“別看它長得大,其實很喜歡親近人?!蔽彝笥滞肆藘刹剑骸翱墒莿偛拧绷稚徐t腆地笑笑:“它跟你玩呢!”“如果天天這樣玩,我可受不了!”“別怕,如果它再和你玩,你就像我這樣。”林尚伸手輕輕撫摸著雪橇犬的毛,對方果然溫順得像只小貓。我雖然心里發(fā)怵,可還是被林尚拉著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雪橇犬的頭,這條平??偸亲分遗艿募一锞谷怀业难澖遣淞瞬洌路鸶嬖V我:它很喜歡我的撫摸。這一刻,我的心里對眼前這個小個子男生多了些好感。
2
林尚來我們班那天,我剛把一個男生遞過來的紙條丟進垃圾筒。不用看也知道上面寫的什么,無非就是想和我做朋友之類的廢話。拋開學校的三令五申,就是那些做不完的習題也讓我沒功夫去搭理他們。
遞紙條的男生臉上有些掛不住,嘴里嘟囔著:“裝什么清高!”我懶得理他,繼續(xù)埋頭做化學卷子。直到有人喊“武大郎”時,我才抬起頭,看到站在講臺上紅著臉、不知所措的林尚。
班主任斥責大家閉嘴,然后問有誰愿意和他同桌。全班沒一個人吱聲。男生們還在小聲起哄,女生們都低著頭生怕點到自己。最后沒辦法老班讓林尚自己選,當他低著頭一步步走向我時,我聽到那個被我丟掉紙條的男生竊笑著:“武大郎和潘金蓮!”我惡狠狠地瞪著那男生,他忙把臉轉向窗外。雖然我和其他女生一樣并不喜歡林尚的外表,可礙于他幫過我,也只好用沉默的方式默認了他的選擇。
我和林尚相處得還算融洽,放學后我們經常一起跟那條雪橇犬玩耍??墒牵瑳]想到林尚的苦日子就來了。他寫好的作業(yè)莫名其妙地不見了,校服上出現各種筆油,站起來回答問題時椅子被抽掉,書包里出現各種惡心的蟲子……剛開始林尚還掙扎著反抗,可反抗的結果就是讓那些男生的惡行變本加厲。當林尚再一次被絆個狗啃泥后,那個男生嘲諷地問:“你該不會是喜歡蘇小可了吧!”
“我,我……”林尚原本發(fā)怒的臉瞬間紅成個大蘋果?!拔沂裁囱剑坑惺裁床桓页姓J的!”男生笑得更大聲,林尚結巴得更厲害了,抬眼看到從數學組抱著卷子回來的我,剛叫了聲“蘇小可”,我的眼淚就奪眶而出。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哭。后來想想大概是小女生特有的自尊心在作祟,仿佛被林尚這樣的男生喜歡是一種恥辱。
男生們都住了嘴,只有林尚傻傻地站在那里,像白雪公主面前的小矮人。
3
隨著經常有狗咬傷小孩的事情發(fā)生,經過居民們大量舉報,樓里養(yǎng)狗的人少了很多。我不用再躲著那些狗,當然也不需要林尚的保護了。每次放學,我要么第一個收拾好書包沖出教室,要么磨蹭到林尚走了很久才離開學校。總之,我再也不想和他扯上任何關系。哪怕在樓道里見了,我也裝作不認識。
我原以為這樣就可以萬事太平,沒想到樹欲靜而風不止。不知道從何時起,我開始覺得不對勁起來。我發(fā)現林尚頻繁地看我,雖然只是用眼角的余光。聽課時、做卷子時、測試時,連被老師叫起來提問都會把余光飄向我……等到我看過去時,他又突然把目光轉向別處,帶著生硬和不自然。
林尚的成績開始急速下降,經常出現被老師提問時一臉茫然的情況,瘦弱的手臂上多出許多嚇人的掐痕。而我已經好多次在英語測試時,明明選的是A,卻因為他的注視而填成了B,就連寫作文時也總覺得被人偷窺。與此同時,我和他的傳聞也甚囂塵上,連班主任都暗示我不要因為一些無意義的事情影響了成績。
直到一次上晚自習,他的目光再一次飄過來時,我終于爆發(fā)了:“林尚,你能不能不要再看我!”林尚呆了,所有人都呆了。安靜的教室里瞬間只剩下清晰可聞的呼吸聲。林尚又開始用那種眼神看我,在他想看又不敢看的目光里,我近日來所有的委屈和憤怒噴薄而出?!半y道你真的喜歡我嗎?”當我歇斯底里地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喊出這句話時,我看到他的目光剎那間黯淡了下去,有許多悲傷洶涌而至。
4
林尚轉學了,沒有人關注他的去向。我的世界終于又恢復到之前的平靜。上學,放學,聽課,考試。每個月的月考和排名讓所有人都忘了之前的事情,仿佛班級里從來沒有出現過一個叫林尚的男生。
過了很久,當我再次見到五樓那條阿拉斯加雪橇犬時才又想起那個小個子男生。聽樓下阿婆說,那家人突然就搬走了,不知搬哪里去了。我的心里頓時生出些歉意,如果不是我用那種方式來宣泄心中的壓抑,也許他不會走得那樣急切。而那個時候,我并不知道有一種叫眼角余光的強迫癥。如果不是我無意中進了一個叫“強迫癥”的貼吧,也許永遠都不會懂那種目光的意義。
有一個男生發(fā)帖子說,從小到大沒有人愿意和他一起玩,就因為自己長得矮小。后來到了一座陌生城市,因為一條狗遇到一個女生,而且成了同班同學。只是自卑的他沒想到給她帶來煩惱的同時,自己也得了一種怪病——越想與她劃清界線,越是控制不住地去看她。直到她對他大吼,問他為什么總是看她。沒有人會知道,每次看她時他的心里是充滿了怎樣的矛盾和自責,所以每次都會用力掐自己,直到身上被掐出淤青失去痛覺。
下面有好多留言。有和他一樣痛不欲生的掙扎者、有心理醫(yī)生的免費指導意見、有康復患者的心得,還有尋死后醒悟的開導者。只是他不會想到會有一個叫蘇小可的女生給他留言:
林尚,如果再有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那樣做。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