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懷味象

林麗景

摘 要：中國山水畫萌芽于晉，在隋唐五代發(fā)展，到宋代發(fā)展成熟。兩宋山水畫所反映內(nèi)容之豐富與深刻，都是前代所不及的。兩宋山水畫的成熟與當時社會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都有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理學作為宋代社會思潮的核心，自始至終都在潛移默化中影響了宋代文人的思想，進而影響到文人畫創(chuàng)作實踐中。在這樣的情況下，本文把王詵的《漁村小雪圖》放在北宋中后期的政治、社會、文化背景下，從理學的角度考察《漁村小雪圖》里繪畫語言與個人情感思想的結(jié)構(gòu)過程，及其視覺隱喻和含義。

關(guān)鍵詞：理學；平淡；詩意

藝術(shù)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化現(xiàn)象，必然受到社會各方面的影響。例如，魏晉之際的玄學影響了魏晉風度，清初樸學影響了金石大興一樣，宋代儒學的復興也潛移默化地影響了一大批的士大夫。因此，要解讀王詵的《漁村小雪圖》就要將其置于所產(chǎn)生的時代背景中進行考察。

理學以儒學為根本，兼收道、釋，是對原始儒學的復興。理學把“理”作為哲學的最高范疇，認為理是世界的本源，理學主張“存天理，滅人欲”“格物致知”，將天理與人心相對應，突出人心的自覺規(guī)范，從外在的倫理規(guī)范對人的思想和行為的約束轉(zhuǎn)化為對內(nèi)在心性自覺的協(xié)調(diào)。與唐朝的外向型進取的思維方式大相徑庭，文人士大夫們把建功立業(yè)的追求與抱負轉(zhuǎn)化為心境的涵養(yǎng)。在體察天人、品味情理、涵養(yǎng)心性等方面，達到了漢唐人難以達到的境界。在理學影響下，宋代繪畫逐步轉(zhuǎn)向內(nèi)心世界的表達，強調(diào)主體精神抒發(fā)，注重景物的象外之意，關(guān)注山水景致的可居、可游、可行。

1 王詵的山水美學思想

王詵處于理學興起的北宋，出身貴族，他擅長書法，詩詞亦工，尤精繪畫，家有“寶繪堂”，廣藏法書名跡。王詵作為文人畫家，與當時名流蘇軾、黃庭堅、米芾等宿儒相交甚好，他們之間的創(chuàng)作思想也是相互影響的。[1]在格物致知、以物觀物、主靜去欲等理學思想的影響下，王詵在山水畫創(chuàng)造中體現(xiàn)出“詩書畫同源”“寓意于物”“平淡自然”等理學意識，他重視觀察、體驗生活的“四時為我供畫本”追求主觀情感的表現(xiàn)，反對過分拘泥于形式的描摹，而是“心匠構(gòu)盡遠江意”。不是一味地描繪自然山川的外在形體，而是更加注重物象本質(zhì)的描繪，意味悠遠，達到“造物潛移真幻影”的境界。

2 《漁村小雪圖》的畫意探析

山水畫審美境界的轉(zhuǎn)變時期，正是理學興起并走向鼎盛的宋代。兩宋時期的文人士大夫們是難以脫離理學這一時代思潮的。那么，當我們研究《漁村小雪圖》時，就不能不分析理學對它的影響。

在《漁村小雪圖》中，作者塑造的是江南小雪初霽，嶺巒和漁村的景致。漁村隱于崇山峻嶺之中，江面上寒風料峭，山巒薄積小雪，已然是寒氣逼人。漁民正忙著張網(wǎng)、釣魚、抬網(wǎng)，在寒林中相映成趣。穿過山谷，只見山勢盤旋如龍，奇松怪石遍布。幽深的谷底，有一高士，攜一琴童，引頸眺望，等待渡船。漸漸前行，頓時豁然開朗，壓抑之氣煙消云散……整個畫面寒意蕭然，清淡明凈但又掩飾不住寒雪寂寥初散后，春風悠揚欲來時的活潑的生意。被貶之后重歸朝廷，政治上的不如意，與人生的幾經(jīng)波折，使王詵向往隱逸生活，欲隱于林泉。他在繪畫中尋求的不單是外在物象的表達，更是“游意澹泊心清涼”這種超然象外、寧靜致遠的情致。

2.1 平淡之境

理學主張“中庸”之道?！吨杏埂吩唬跋才分窗l(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大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2]即是要求人們通過修身和“致中和”，把握生命的本體。在“中庸”思想的影響下，宋人變得克制自持、謹小慎微、含而不露，注重自我道德的人格境界追求，審美理想則表現(xiàn)得更加恬淡平靜、潛沉于內(nèi)。于是宋代山水畫更多的表現(xiàn)蕭瑟淡遠、寧靜平淡的境界。

王詵的《漁村小雪圖》以平遠兼有高遠的構(gòu)圖形式，選取山水中的幾重遠山、枯木丑石、江水澹澹、高士待渡等意象而形成一種曠遠迷蒙的意境。而在其末端，幾抹遠山籠罩在迷霧之中，煙雨輕嵐、水天一色，景致雖小卻意味深長，在有限的空間內(nèi)“含不盡之意溢于畫面”，給人一種面對蒼茫宇宙的渺小感和茫然感。置身于平遠之境中，只覺得身心舒暢，體味“融和”“沖淡”的縹緲之意，讓人不經(jīng)意間物我兩相忘，進入一種無念無欲之境。

平遠山水反映了王詵對心靈安頓的向往，是他“養(yǎng)得胸中寬快，意思悅適”的超脫境界，是理學思想在他的繪畫創(chuàng)作中的一種落實。

2.2 詩意之味

宋以前，藝術(shù)的主要功能在于教化。而宋代在“天人合一”的理學思想影響下，宋代的文人士大夫更重視對于繪畫中的主體精神，追求山水畫可居、可游之境。邵雍說過“以物觀物，性也；以我觀物，情也。性公而明，情偏而暗”，[3]這種思想也深深影響著宋代繪畫，使畫家在于明理深觀的同時，又不以單純地描繪對象外在為目標。畫家們更注重在描繪對象的同時，充分表達主體精神，借物抒懷。

《漁村小雪圖》的開端，王詵即做抑筆，將漁村安置在封閉的山谷中。開卷便見遠山曠野被小雪覆蓋，一群漁翁拉網(wǎng)捕魚于寒林蕭疏之中。漁網(wǎng)這一詞最早出現(xiàn)在詩經(jīng)中“魚網(wǎng)之設，鴻則離之”。比喻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這時候重新回到圖中，就不難體味到在萬籟無聲的空間中，畫家急于擺脫塵世間的煩惱而向往山林隱逸的情致。然而面臨著出世與入世的誘惑，遭遇著進退兩難的尷尬，畫家內(nèi)心的苦悶從何能解？近景樹下高士閑步，身后書童抱琴跟隨，高士眼望遠方緩緩而來的小舟渡船，然而平靜無瀾的寬廣的江面，有一座巨巖突起，兩棵古松盤展虬曲，似乎喻示著人世間重重阻礙。平靜的江面、高聳嶙峋的山崖，和高士迫切的等待之間形成了強大的情緒張力。正所謂眼前灘秋江闊，隔岸扁舟發(fā)棹遲，更能看出畫家心中的欲渡之情。畫家所表現(xiàn)的是心有所向，卻無法實現(xiàn)，只能在繪畫中去訴說，去表達內(nèi)心真正的追求。王詵通過小雪、扁舟、勁松等物象營造出一個寒林蕭瑟、恬淡寧靜的意境，同時點綴的待渡高士、漁者等人物，景象與人物融合于畫面之中，塑造出詩意般的意境。高士立于江湖之上，似乎在不經(jīng)意間“俯仰終宇宙”。讓人在不經(jīng)意間進入這恒寂世界，與之融為一體，達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宋以后，山水的功用從“教化”為主被進一步拓展到怡悅性情，追求畫面的可居、可游之境。并且繪畫中的主體意識不斷增強，這也和理學有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

總之，理學“格物致知”的修身方式使畫家更注重主體精神的修煉和內(nèi)在修養(yǎng)的提高，從而達到“理氣合一”的境界，在中國繪畫歷史上創(chuàng)造了一個不可逾越的藝術(shù)高峰。其影響下的山水畫創(chuàng)作過程更是包含了澄懷味象的精神體驗，注重象外之意的表達?？v觀當代的中國畫，我們常見的卻是追求外在形態(tài)，而缺少文化積淀、缺失精神表達。盡管在表現(xiàn)形式上別出心裁，但仍然遮掩不住內(nèi)在的空洞與蒼白。宋代繪畫達到前所未有的成就，不能忽視理學的積極影響。當我們面對當下的誘惑，也許應該澄清胸懷、滌除俗念，達至澄澈的空明心境，潛心創(chuàng)作。

參考文獻：

[1] 王欣.王詵山水畫復古特色探析[D].河南大學，2011.

[2] 朱熹.四書章句集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3：17.

[3] 邵雍.皇極經(jīng)世書（觀物篇·外篇十）[M].北京：中華書局，1980：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