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債務清償將發生革命性變化？

王冠璽

我國《婚姻法》對夫妻財產采取的是法定財產制與約定財產制相結合的制度，在沒有約定或約定不明確時，適用法定財產制。

夫妻離婚時，有關夫妻共同財產的處理，根據《婚姻法》第39條規定可知：“離婚時，夫妻的共同財產由雙方協議處理；協議不成時，由人民法院根據財產的具體情況，照顧子女和女方權益的原則判決。”如果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夫妻雙方或一方為維持共同生活的需要，或出于共同生活的目的從事經營活動所引起的債務等，即屬夫妻共同債務。根據《婚姻法》第41條規定可知：“離婚時，原為夫妻共同生活所負的債務，應當共同償還。共同財產不足清償的，或財產歸各自所有的，由雙方協議清償，協議不成時，由人民法院判決。”

最高人民法院在2017年2月28日增補了《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第24條之規定，增補后的完整司法解釋規定如下：第一款：債權人就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夫妻一方以個人名義所負債務主張權利的，應當按夫妻共同債務處理。但夫妻一方能夠證明債權人與債務人明確約定為個人債務，或者能夠證明屬于婚姻法第十九條第三款規定情形的除外。第二款：夫妻一方與第三人串通，虛構債務，第三人主張權利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第三款：夫妻一方在從事賭博、吸毒等違法犯罪活動中所負債務，第三人主張權利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

與此同時，最高人民法院還下發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依法妥善審理涉及夫妻債務案件有關問題的通知》，此一通知明確表示，未經審判程序不得要求未舉債的夫妻一方承擔民事責任；法院在審理以夫妻一方名義舉債的案件中，應當按照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的相關規定，原則上應當傳喚夫妻雙方本人和案件其他當事人本人到庭。

對解決實際問題的幫助會有多大？

最高人民法院此次出臺的補充司法解釋規定，并沒有對《婚姻法》第41條與《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第24條進行實質意義的修改；其增補條文的目的，一方面在厘清一些從專家眼中看起來，已經十分明確的事情；一方面在于要求法院在審理案件時，應當加強對虛假債務與非法債務的審查，期以維護公平正義。

從專家的角度來看，新增補的司法解釋，對于解決實際問題的幫助有限。《婚姻法》第41條與《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第24條所涉及的主要問題有三：一、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夫妻一方不知道配偶在外欠下了巨額的債務，但卻必須共同償還；二、夫妻一方與第三人串通，以通謀虛偽意思的方式，虛構債務，因而侵害了夫妻離婚時所得主張的剩余財產分配請求權；三、夫妻一方必須承擔配偶因為賭博、吸毒等違法行為所負的債務。后兩種情形，主要涉及的問題點在于舉證責任的分配與證據真偽的審酌，以及因違法行為所負之債務屬于自然債務，不必清償等。現行法律在前述問題的范圍內，已經有完備的規定。法院只要正確適用相關法律，就不會發生錯案。

然而，社會大眾之所以對《婚姻法》的相關規定存在諸多抱怨，主要是對《婚姻法》第41條：“原為夫妻共同生活所負的債務，應當共同償還。”與《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第24條：“債權人就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夫妻一方以個人名義所負債務主張權利的，應當按夫妻共同債務處理。”這兩條規定，感到不滿與不解。試問：何謂夫妻共同生活所負的債務？為何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夫妻一方以個人名義所負債務主張權利的，必須按夫妻共同債務處理？之所以會提出這樣的質疑，乃是因為社會大眾，并不全盤接受一旦結成夫妻，就必須為配偶的債務買單的法律設計。其潛臺詞就是：為什么我一結婚，就必須承擔這樣的債務風險？甚且是，如果法律是這樣規定的話，我還不如不結婚呢。如果雙方都愿意，那么就在一起生活，如果不愿意，那么就再搬出來。來去自如，減少麻煩。這樣的爭議，不僅僅是發生在中國，實在已經是一個全球現象。

家事法律終將發生革命性變化？

不過從上世紀70至80年代開始，多元家庭組成在美國社會開始興起，因應社會價值的改變，家事法律亦迎來了革命性的變化。到了2000年左右，幾乎所有的美國法院都采納了無過錯離婚的條款；只要夫妻感情確已破裂，任何一方對法院的陳述，皆可導致婚姻關系結束。此外，法院基于防止離婚后的夫妻對彼此的身心造成威脅，還可以禁止雙方以電話、郵件或其他任何方式聯系，并且不得靠近另一方的住所或上班地點500英尺之內。

中國在上世紀90年代以前，離婚率是比較低的。法院經常扮演著維系夫妻婚姻關系的角色。夫妻之間即便有家暴情事，當其中一方向法院主張夫妻感情徹底破裂，請求判令離婚時，只要被告認為雙方還能共同生活，不同意離婚，法院就會駁回離婚的請求，并且還會在判決理由中如此曉喻雙方：“夫妻在共同生活中因性格上的不和生過氣，但夫妻之間因瑣事生氣也是難免的，雙方為此也沒有影響對小孩的成長教育盡自己的義務，都為家庭建設盡到了自己的責任，雙方都應本著互諒、互讓、互相關愛的基礎求得對方的理解，兩個子女都已在上學受教育，為了子女的健康成長，為了孩子有一個完整的家庭環境，由于被告不同意離婚，應給予雙方和好的機會，因此原告提出與被告離婚，被告又不同意離婚，本院不準于雙方離婚。”但是近十年以來，只要夫妻中一方以夫妻感情破裂為由，在一定時間內連續起訴離婚，法院均會同意判準離婚。

美國人與中國人在考慮夫妻關系的著眼點上并不相同，但是近幾十年來，中美兩國的離婚率卻都是不斷上揚。中國社會，個人主義逐漸興起；尤其是女性，因為經濟已然獨立，用不著依賴男性出外掙錢養家，在自己不想將就于不滿意的婚姻關系時，敢于主動離婚。中國社會原所具有的婚姻關系穩定因素，早已經不再存在或是不再發生作用。在美國，由于基督教的影響力日漸式微，個人主義本來就是美國國民性的最重要特征，因此離婚率激增，是可以預料到的事情。

是否可以預判，終有一日，法律將會取消夫妻共同財產制，夫妻之間的財產，將會變成與一般人無異的完全獨立開來？而且抱持不婚主義的人將會越來越多；即使法律并不支持，多元成家或是根本不在成家的現象會日漸流行。有些人認為這是一種社會進步的表現，也有些人認為這是社會潰敗的一種顯現。然而，不管我們愿意抱持哪一種觀點，這都是正在發生中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