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假想敵

蘇塵惜

整整兩個月在外參加培訓，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見秦豪。

前些天秦豪打電話問我說什么時候回來，我當時說時間還未確定，其實是我想給他一個驚喜。

那天我回公司怎么找都沒找到秦豪蹤影，結果在盤點材料的地方看見了秦豪和秀玉有說有笑在聊天，心里咯噔一下。秀玉和秦豪，什么時候關系這么好了？一個是我妹，一個是我老公，我可不希望發生什么狗血的家庭倫理劇。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我晃了晃腦袋，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大概是離家太久的緣故，看到什么都覺得不對勁。

“姐！你居然今天回來了。”就在我發呆的時候，秀玉跑了過來，一把抱住我，“怎么瘦這么多！在外面都不照顧好自己。”她臉上是難以掩飾的驚喜。緊接著，秦豪也上前給了我一個擁抱，笑話我說留戀花花世界，把老公都忘了。他倆表情很自然，絲毫沒有尷尬的跡象，看來，應該是我想多了。

秀玉是我小妹，小我四歲。之前在廣州跟男朋友一起打拼，但就在他們快結婚的時候，男友因為工程事故意外喪生，我擔心小妹情緒崩潰會做傻事，就把她接回了家，有了家人的陪伴，她的情緒漸漸好轉。適逢那陣子我懷孕，秦豪又忙，秀玉留下來照顧我生產和坐月子，在她的悉心照料下，我恢復得很快。后來生意擴張，秦豪和我都忙不過來，我們只能請求秀玉再多留一陣，幫忙照顧孩子，等孩子大了一些，她就來公司管后勤。

就這樣，就這樣，秀玉就一直留在了我們身邊。

我會想多，是因為秀玉已經三十四歲，卻還不肯結婚。秀玉說，她的心里裝不下別人，她也不想有新的伴侶，寧愿一直單身。

雖然我能理解秀玉對已逝男友的懷念，但我心里仍有一絲疑惑，難道她真的沒有別的感情需求？她的樣貌看上去比同齡人年輕得多，我站她邊上就像長輩似的。秦豪也天天看著我們倆姐妹，會不會也有對比？

我總是有意無意地試圖尋找一些蛛絲馬跡，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緊張，然而每次都是虛驚一場，到后來，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那天在討論下一季的衣服款式問題，秦豪和秀玉都對同一款設計贊不絕口，說一定能成為流行的款式，其實我也喜歡那一款，可看到他們的選擇那么一致，就故意唱反調，堅決說另一款不太好看的設計是我的心頭愛，并和秦豪爭吵起來。到后來我忽然蹦出一句：“到底誰是你老婆，你到底站哪一邊？”這話脫口而出的時候我愣住了，沒想到會把隱藏在心底的擔憂給直接說出來。秦豪和秀玉也噤聲了，互相看了一眼后尷尬笑笑，不再跟我爭辯，說我開心就好。那天回家之后秦豪問我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怎么能對自家親妹妹說出那種話？

我雖然心里藏著愧疚，但面子上仍然不肯屈服：“誰讓你們都跟我對著干。”明明在生意場上從來從容豁達的我，此時卻變得胡攪蠻纏，甚至有點神經質。

“你能不能講點良心，這些年咱們都在忙生意，你妹為了咱們這個家可做出了不少犧牲，當初她要回廣州被你攔下，把女兒也丟給她養，咱們不能忘了這些啊！”秦豪劈頭蓋臉地說了我一頓，這讓我更加生氣，仿佛在他眼里秀玉比我這個做老婆的還要重要得多。

那次之后，秀玉就故意和我們疏遠了，基本不在同一個場合出現，不管是在廠里還是家里，就連家庭聚餐，她也趕緊吃完飯離開飯桌。老媽看出端倪問出了什么事，我隨便扯了幾句來掩飾。

這些年，我給秀玉介紹過一些相親對象，可是她一個都沒瞧上，原本我也放棄了，最近我又重新操起了這份心，讓朋友都留意一下有沒有合適秀玉的人選。我想只要她解決了婚姻問題，或許我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秦豪勸我別給秀玉找些歪瓜裂棗，她心氣兒比較高。

“她是我妹妹，我怎么可能給她介紹壞的，難不成你比我還了解她？”盡管我極力克制，但話語間還是帶著刺。秦豪瞪了我一眼，有些無奈地說：“懶得跟你說話。”

秀玉這個歲數放在相親市場上根本沒有競爭力，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稍微優質一點的離異男，她卻見都不見。

“姐，你知道我為什么不想結婚，為什么還要這么做？”她很干脆地拒絕了。

“女人總得有個依靠才能安心，你這么漂泊不定讓人操心啊。”大多數人勸人結婚的時候都喜歡這么說，我還說她要是不去見相親對象，就是辜負我對她的關心，就是自私。

“姐，我一直以來單身都只有一個原因，你知道的。你這么大費周章想把我嫁了，無非就是怕我和姐夫有什么關系，但我倆之間清清白白，你真的不用擔心那么多。我從來都沒想過傷害誰。”秀玉說著說著，一行行清淚流了下來，“姐，我不是你的假想敵啊！”

秀玉最后那一句話，像一壺冰冷的水淋了我一身。我打了個寒顫，看著眼前被我逼到絕境的妹妹，想到最近日益疏遠我的秦豪，似乎一切都往不好的方向發展。

明明我的本意是想維護這個家，可最終卻因我無端的猜測將原本幸福的家弄得分崩離析。

秀玉說得沒錯，遭遇中年危機的我，的確把她當成假想敵，看到自己逐漸老去的容顏對自己喪失信心，更容易懷疑猜忌別人，最親近的秀玉成了我的猜忌對象。

之后秀玉好多天沒來上班，不住家里，也不跟我們聯系。當我四處尋找秀玉時，她讓老媽捎話，讓我們別找她，她想安靜一陣子。

我思前想去，覺得該跟秀玉和秦豪道歉，可當我跟秦豪認錯的時候，他擺擺手說：“夫妻倆，能有什么隔夜仇，我根本就沒放在心上，可是秀玉不一樣，你得跟她道歉。”

秦豪說起秀玉這些年為我們家的付出，那一件件一樁樁的事兒，我也記得清清楚楚。有一次廣州的朋友給秀玉介紹了很好的工作機會，但因為那陣子我們公司遭遇了瓶頸，她沒有丟下我們，委婉地謝絕了朋友的好意。秀玉一直有機會離開，卻因為放不下，總是陪伴在我左右。

我總覺得，這些年我對秀玉夠好了，可實際上，秀玉為了我甚至都耽誤了前程，我卻這樣猜度她，我真希望時光能倒回，把傷害她的話都收回來。

那天圓圓高燒送醫院，我在朋友圈發了一張等排號的圖，沒想到秀玉一看到，就直接趕來醫院。

圓圓一看到秀玉來，馬上鉆進了她的懷抱：“小姨，你不要圓圓了嗎？這么多天都不來看圓圓。”圓圓把秀玉抱得很緊很緊，生怕她走。

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我有些心酸。孩子知曉誰花了更多的心思就愿意跟誰親近，她從小到大幾乎都是秀玉在照顧。

那天從醫院出來以后，我開口想道歉，秀玉卻制止了我：“姐，什么都不用說，只要我們都好就行。”圓圓似乎感覺到我和秀玉之間有隔閡，把我倆的手交疊在一起：“媽媽和小姨，握握手，好朋友。”

我和秀玉同時笑出聲，這個鬼靈精，還是她最懂事。

秀玉要去廣東的消息，來得猝不及防，我想攔住她，可她卻說去意已決。

“姐，我要去尋找自己的人生啦，不能總在原地打轉啊。放心，我能照顧好自己。”秀玉笑著安慰我。

秀玉笑得越開心我越難過，誰背井離鄉都不是無緣無故。我真后悔，把最親的妹妹當成假想敵，讓我們曾經親密無間的關系，變得有些殘破，但是我相信，歲月那么長，我總有時間修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