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黔北作家何開純的《獨臂村醫》是一部傳奇性與民間性相結合的通俗小說。《獨臂村醫》以獨臂神醫村建國與黔北民族村休戚相關的命運聯系為主線,展現了村建國65年的人生軌跡和民族村的巨大變化。小說既是個人經歷,也是群體記憶;既是一部神醫傳奇,也是一部鄉村簡史。以傳統化手法敘述故事、以民族化風格書寫文本、以多元化方式演繹傳奇,是這部小說的主要寫作特點。
關鍵詞:何開純 《獨臂村醫》 傳統化手法 民族化風格
黔北作家何開純于2015年出版的《獨臂村醫》是一部傳奇性與民間性相結合的通俗小說。所謂通俗小說,是指“在內容和形式上都順應著廣大讀者的審美水平和審美需要的小說。……其閱讀效應的特點是‘引人入勝’‘娛人耳目’,各種文化層次的讀者都能毫無礙難地理解接受”①。通俗小說表現世俗大眾的審美理想和倫理觀念,弘揚傳統文化和民族精神,表現人世間的道德美、人性美、世情美、風俗美,可以滿足社會上廣泛讀者群的需要,適應大眾的興趣愛好、閱讀能力和接受心理。《獨臂村醫》以紅軍衛生排排長村建國(獨臂神醫)與黔北民族村休戚相關的命運聯系為主線,展現了村建國65年的人生軌跡和民族村的巨大變化。小說既是個人經歷,也是群體記憶;既是一部神醫傳奇,也是一部鄉村簡史。以傳統化手法敘述故事、以民族化風格書寫文本、以多元化方式演繹傳奇,是這部小說的主要寫作特點。
一、以傳統化手法敘述故事
從《獨臂村醫》中,我們可以看出作者主要受傳統小說敘事的影響,故事懸念迭起、情節跌宕起伏,常以人物的行動與對話來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本文試將《獨臂村醫》與另外幾部小說的開頭做一個比較。
“許多年之后,面對行刑隊,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將會想起,他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下午。”這是被讀者津津樂道的《百年孤獨》的開頭。馬爾克斯在小說開頭采用了從將來回憶過去的倒敘手法,將現實與想象交錯,當下與未來混雜,以典型的魔幻現實主義手法,使讀者與故事進行的時刻產生一定距離。
這個經典的開頭后來被無數作家仿效。如陳忠實的《白鹿原》:“白嘉軒后來引以豪壯的是一生里娶過七房女人。”余華的《在細雨中呼喊》:“1965年的時候,一個孩子開始了對黑夜不可名狀的恐懼。我回想起了那個細雨飄揚的夜晚,當時我已經睡了,我是那么的小巧。”這些都是將心理時空與現實時空交錯的寫法。
再看“荒誕派小說”的一個經典開頭,卡夫卡《變形記》的開頭:“一天早晨,格里高爾·薩姆沙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蟲。”這個開頭既有寓言的色彩,又如同先知的預言,將敘事和象征結合在一起,表現了人性的異化。
“小林家一斤豆腐變餿了。一斤豆腐有五塊,二兩一塊,這是公家副食店賣的。”這是劉震云《一地雞毛》的開頭,是“新寫實小說”頗具代表性的開頭。這個開頭向讀者展示了小人物生活的瑣碎與庸常。“新寫實小說”最重要的特征是“零度情感”,作者立足于個體的生存體驗,拒絕崇高和莊嚴,變戲劇化為生活流。
“獨臂村醫不見啦!”“獨臂村醫真的不見啦!”這是《獨臂村醫》的開頭,用村民們的喊叫引出獨臂村醫的失蹤,引出獨臂村醫的事跡:三高(壽高、藝高、贊譽高),三無(無積蓄、無住房、無后代),三不知(不知姓甚名誰,不知來自何方,不知為何獨臂)。這個富有懸念的開頭,激發了讀者的閱讀期待,體現了作者的精心構思。而故事情節波瀾起伏,巧設懸念,暗結扣子,善賣關子,正是通俗小說的常用手法。
在接下來的敘事中,獨臂村醫激活部分記憶,恢復功夫和醫術,出手制服地痞混混,施術救活假死病人,中間還插敘了巫婆張八娘收米看水和村醫王草藥把脈算命的情節,以此彰顯獨臂的神奇醫術,神醫之名也由此而來。小說的敘事節奏非常緊湊,獨臂村醫恢復記憶不久,馬上又遭遇了因暴雨山塌失去岳父、岳母和女兒的慘劇。喪女之后,獨臂村醫又喜收義子,周大福將被獨臂村醫救活的兒子周大娃寄拜給他。然后是獨臂村醫設攤行醫,刮痧救治譚部長,并因此被看成敵特嫌疑分子遭到抓捕。整部小說故事情節可以說是環環相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種以情節為中心的結構方式、戲劇性沖突不斷出現的敘事手法,是作者遵循傳統小說敘事模式的體現。
此外,采用全知視角來講述故事,也是這部小說敘事手法傳統化的體現。全知視角即敘述者大于人物,可以了解過去、預知未來,還可隨意進入任何一個人物的心靈深處,處于全知全能的地位,小說中的人物、故事、場景等無不處于其調度之中。這是最接近生活原生態的一種視角,“敘述者或人物可以從所有的角度觀察被敘述的故事,可以時而俯瞰紛繁復雜的群體生活”②。在第一章中,獨臂村醫救活周大娃后,作者分別寫到了周踏實一家人的想法、圍觀村民的想法和獨臂村醫的想法。第六章召開村民肅反工作會,又一一展現了主持人、張組長、高村長、光頭以及眾多村民的心理活動。這種敘事方式由于沒有視角的限制而使作者獲得了充分的自由,也使事件和人物富有立體感。
二、以民族化風格書寫文本
《獨臂村醫》的句式以短句為主,大量運用諺語、俗語和歇后語,語言通俗淺近而又富于表現力,呈現出一種“本色之美”。作者植根于黔北這片土壤,熱愛家鄉,熟悉農村,在小說中再現了黔北民俗的諸多方面,生產勞動、飲食居所、婚喪嫁娶、宗教信仰、民間文藝幾乎都有涉及,以此作為作品的民俗文化背景。小說中的民間寄拜儀式、苗族喪葬程序以及民族村的四大菜系、獨竹漂、出師酒等富有地域特色的內容以及點穴、刮痧等富有中國特色的技能,讀來別有風味。
《獨臂村醫》還有許多中國古代章回小說的元素,如每一章用兩句詩來揭示這一章主要內容,有的對仗相當工整:“獨臂行醫施道義,同行使詭露兇心”“干女積勞短壽命,村醫鼓勁脫貧困”。每一章在情節關鍵處戛然而止,在收尾時用幾句詩作結,概括本章內容,引出下章故事,如同宋元話本小說。小說有時還用類似“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的表達,符合民眾的傳統欣賞習慣:“獨臂究竟何許人,往下閱讀便可知”“興村進程將如何,請看下章分解中”“旅游富村將如何,意在下章字行間”“村醫為何成獨臂,請看下章便可知”。以古典章法書寫時代風云,并非作者首創,當代作家袁靜、孔厥的《新兒女英雄傳》,柯藍的《洋鐵桶的故事》,馬烽、西戎的《呂梁英雄傳》,劉流的《烈火金剛》等革命傳奇小說正是采用這種寫法。這種新章回體小說由中國古代的英雄傳奇演變而來,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
《獨臂村醫》在每一章敘事結束時還常常標明年份。“這天獨臂救活了陶三和周大娃,卻失去了岳父、岳母和女兒,時間是1950年農歷五月初四。”“大家都說,記住今天是1957年九月初九。”“這天是1958年三月初六,高英時年19歲。”“村長記得這天是1985年農歷五月初四,是干爹救他35年紀念日。”“這天,村旺記得,是1995年九月初九……這年神醫80歲。”“這次高縣長和譚部長陪同趙縣長來民族村參加授牌儀式的時間是2005年5月1日,獨臂時年90歲。”“村旺記得這天是2015年3月1日,是他干爹干媽百歲生日。”
小說以時間為中心,按年代順序記述事件的寫法近似于《春秋》《左傳》等史傳文學的編年體方式。這是一種單線結構方式,在根據時間順序講述神醫傳奇這個大故事中穿插許多小故事,在大的單線中結合許多小的復線,如村旺的成長,高英的夭折,民族村的計生工作、旅游開發、醫療改革等。在情節安排上,小說自覺追求緊張曲折與輕松愉快的結合,既有跌宕的情節發展,又有優美的景物描寫、生動的風俗展現,一張一弛,既豐富了小說的風格,又使情節發展富于變化,增強了藝術魅力。
小說的這種民族化、民俗化特色決定了它的美學風貌,所以,在《獨臂村醫》中,那種心理時空交錯、意識流、象征、隱喻、情節淡化等現代寫作手法是不適合它的風格的。作者的審美追求亦不在此。“‘俗’原本是一切優秀通俗小說的特性,包括前述的內容上的世俗精神與形式上的淺顯易懂,其正是以此贏得了廣泛的讀者。”③
三、以多元化方式演繹傳奇
《獨臂村醫》讓我想起汪曾祺的小小說《陳小手》。陳小手是產科醫生,獨臂村醫是骨科醫生。陳小手的得名是因為他的手特別小,比女人的手還小,比一般女人的手還更柔軟細嫩;獨臂村醫是因為他的左臂殘缺。陳小手“活人多矣”,獨臂也救人無數。陳小手深得鄉民信賴,獨臂村醫也得到眾人敬重。陳小手生活在舊社會,所以最后慘死在團長槍下;獨臂村醫生活在新時期,所以百歲尚能行醫。兩篇小說都寫到了人物傳奇性的身體特點、傳奇性的高超醫術,及傳奇性的人生命運。
小說的傳奇性是由作家對事件、人物、環境的描寫以及神話故事、民間傳說的穿插造成的。小說描寫的環境奇妙、神秘,如同神話的境界——山奇:丹霞峽谷,竹海無邊,飛瀑長流,桫欏挺拔;水奇:碧水如鏡,無聲無息,無源無尾,不漲不溢;以此襯托人之奇:獨臂行醫,無名無姓,奇才異能,來去神秘。小說在描寫環境的時候,還借用民間故事和神話傳說進行烘托。如第十一章介紹苗族村的來歷,作者敘寫了黃帝戰九黎,九黎演變為三苗,三苗遷徙至黔北形成苗族村的經過。第十二章寫天鵝湖的由來,作者繪聲繪色地講述了七仙女洗澡、王百吉降妖、白鵝沉湖三個神異傳說,“天鵝湖在人們心目中成了神湖,樹成了神樹,石像成了神話,上帝成了神仙,民族村成了‘三九天開桃花’的稀奇古怪村”。第十七章為了渲染鳳凰巖瓦壇的神秘,又敘述了一個白發道人收惡龍于寶壇的故事。這些鮮活生動的故事傳說想象奇特,與自然景觀相映生輝,帶有極其濃郁的地域特色和鄉土風情,既是民間文化的生動再現,也為小說增添了瑰麗的傳奇色彩。
小說不僅情節豐富,引人入勝,而且敘述的故事也富于傳奇性。周山花養的貓找來的草藥能治蛇毒、救人命,被稱為“藥貓”;腦癱小兒被獨臂神醫治愈,長大后還當了小村醫;民工在鳳凰巖挖出一個怪瓦壇,里面裝的不是酒而是一支駁殼手槍……
傳奇性在小說塑造的人物形象上體現得尤其充分。獨臂村醫的身世可以說是撲朔迷離:點穴制敵,神奇救人,從失憶多年的癡傻之人變成身懷絕技的獨臂神醫,隨后被打成反革命,再變成鄉里德高望重的長者賢士。小說最后揭曉其真實身份,竟然是當年的紅軍干部。
作者對小說中事件、人物、環境的特異性描寫造成了小說的傳奇性。但是,這種傳奇性追求并未流于無節制的渲染和夸張。相反,小說力求將傳奇性與現實感、歷史感統一起來。獨臂村醫與周山花的愛情、村旺與高英的愛情、高五與袁潔的愛情,都寫得真實生動。作者還在藝術虛構中加入重大歷史史實,寫到了紅軍四渡赤水、召開扎西會議、巧渡金沙江等歷史事件,使得這部小說在民間敘事的基礎上又具有某種革命理想主義的色彩。
《獨臂村醫》將醫學內容、歷史知識、鄉村風俗結合,以傳奇性取勝,表現出鮮明的民族風格和民間文化色彩。當然,這部小說也還存在著一些瑕疵。如為了將醫學知識、計生知識與故事情節結合起來,人物常常化身為作者的“傳聲筒”,口若懸河長篇大論地進行講解,有時未免失之于不夠自然。還有小說第二章獨臂和妻子周山花在鳳凰洞躲雨時,作者寫道:“他雙手合十,心里默默祈禱起來。”“獨臂又雙手合十,心里默默地說。”按理獨臂村醫已經失去左臂,不可能雙手合十,這是一個比較明顯的漏洞,是應該避免的。另就是第十四章寫醫養院的一副對聯,上聯是“三低保你長壽”,下聯是“三高使人短命”,上下聯的末字“壽”“命”均為仄聲,這是不符合對聯格律的。當然,瑕不掩瑜,我們期待作者能創作出更多這樣接地氣、有特色的作品。
① 何宗文、韓健敏、張家恕主編:《現代通用寫作學》,重慶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425頁。
② 胡亞敏:《敘事學》,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25頁。
③ 黃書泉:《文學消費與中國現當代長篇小說》,安徽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第138頁。
作 者:唐燕飛,遵義師范學院人文與傳媒學院教授。
編 輯:曹曉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