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小姐》是韓國導演樸贊郁于2016年推出的力作,改編自英國當代作家薩拉·沃特斯的罪案小說《指匠情挑》,并在原作基礎上另辟蹊徑,強化了多重視角重復敘事的藝術魅力。本文擬運用中西方敘事學理論,層層剖析對同一事件采用不同視角所造成的微殊的敘述效果,力求對電影結構和人物心理做出深度合理的解讀。
關鍵詞:多重視角 重復 敘事學
電影《小姐》為觀眾呈現出一場吊詭奇譎的騙中騙、局中局。野心勃勃的“伯爵”將出身盜賊世家的淑姬安插在小姐秀子身邊做侍女,意欲伙同淑姬哄騙小姐與自己結合,從而攫取小姐的萬貫家產。然而隨著小姐與侍女的相處,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一、侍女視角:限知與不可靠
影片伊始,鏡頭便緊緊追隨著侍女,所有故事都圍繞侍女展開。敘述者淑姬給觀眾展現的是一個頗為完美的計劃:淑姬配合“伯爵”說服小姐對其產生好感進而與之私奔,伯爵在遺產到手后便將小姐關入瘋人院,同伙淑姬也可順利瓜分部分財產。從淑姬的敘述中,觀眾不難看出淑姬雖長于賊窩,卻受到了精心的呵護,單純機靈,內心充滿了愛,淑姬眼中的小姐則不諳世事、純潔易騙,影片中數次插入淑姬的獨白,語調輕快自得,以為一切盡在掌握,遺產唾手可得。一切都進展得十分順利,淑姬得到了小姐的信任,兩人在日常相處中建立起微妙的情誼,淑姬也由憐生情,漸漸愛上了小姐,她開始因為小姐與“伯爵”的親昵而心生妒忌,對迎接小姐的命運心生惻隱,甚至對原本的計劃產生了動搖,然而對金錢的渴望讓淑姬選擇了沉默。終于,原定的私奔與結婚如期而至。婚后的小姐開始變得神志不清,淑姬在內心的極度煎熬中陪伴小姐來到瘋人院,原本不溫不火的劇情在這一刻開始急轉直下,第一個反轉驀然出現:被送進瘋人院的并非小姐,而是騙局的參與者淑姬。
在第一部分的限知敘述中,觀眾無意中成了淑姬的同謀,思維被巧妙地框定在她的主體意識世界里,知曉淑姬所知曉的一切。然而縱觀整部影片,自以為無所不知的淑姬恰恰是最無知的一個,這便使得她所掌握的信息具有主觀性與不可靠性,觀眾只能以淑姬的視角看待周遭環境,以至于當劇情并未按照預設軌道進行時,傳統影片中觀眾全知全能的優越感便會被打破,對小姐的同情、對“伯爵”的厭惡在最后短短幾分鐘里全部化作了問號,而小姐詭異的配合也讓人不禁疑竇叢生。觀眾共享著淑姬的感官體驗,因而產生了和淑姬一樣的震撼,好奇心在一剎那被激起,導演憑借此場景達到了初步的奇異效果。
二、小姐視角:顛覆與解構
第二部分開始時,導演并沒有急于就第一部分遺留的疑惑做出解釋,而是逆轉敘述時間,鏡頭聚焦小姐秀子,開啟了小姐童年生活的敘述。道貌岸然的姨丈收養了幼小的秀子,目的只為調教她成為繼姨母之后的下一位色情小說的朗讀者。秀子被禁錮在屋邸中,“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后山”,她自幼極度缺愛,內心渴望溫存,卻被欺騙與猥褻逼迫得幾欲窒息。淫穢小說的長期浸淫讓她擁有了異乎尋常的世故,同時也使她對男女之事深惡痛絕。因而,當打著如意算盤的“伯爵”見到秀子以后,便明白她絕對不可能被誘惑,于是迅速調整計劃,與秀子結為同盟,尋找一個無知的侍女代替秀子進入瘋人院,而秀子與“伯爵”平分遺產,各自遠走高飛。
影片進行到這里,終于為觀眾掀開了另一重陰謀的面紗,而小姐的性格也出現了巨大的發差。在淑姬眼中潔白無瑕的小姐,竟有著令人難以想象的污穢與狠毒。前半部分,小姐的眼眸中時時透露出無知與不設防,臉頰也常常泛起嬌羞靦腆的紅暈;而后半部分,她的語氣、神態盡皆大變,行動中處處顯出慵懶與詭麗,觀眾此時才明白自己竟大錯特錯,看似懵懂無知的小姐方是一出出好戲的導演者。第二部分的敘述并未像第一部分的淑姬那樣,讓秀子以第一人稱的口吻將故事道出,而是始終用冷峻的長鏡頭將一切緩緩推進,導演此舉大有深意,既突出小姐深重的痛苦與深沉的心機,也讓讀者被迫去揣摩小姐的心理,看似順從的表面下,交織著因姨母離奇死亡造成的深度恐懼,也為其必然的、徹底的反叛蓄勢。
第二部分的第二段,導演以細碎的剪輯還原出第一部分的故事。這一次,觀眾站在了秀子的視角,從秀子臥室的洞眼處窺視初入房舍的淑姬,在對一切都了然的秀子眼中,淑姬無疑是極度愚笨的。此后故事的發展建立在審視與被審視的二元對立上,秀子對淑姬的種種動作冷眼相觀,卻不想在耳鬢廝磨中,不知不覺交付了真心。秀子開始小心翼翼地試探,開始失落與急躁。多年來暗無天日的生活并未令秀子喪失生活的勇氣,淑姬事不關己便令她萬念俱灰,毫不猶豫地去尋死。秀子的性格矛盾并未令觀眾感到突兀,相反,觀眾不難從她的身世中讀出她愛恨的極端性。在那棵頗具隱喻的櫻花樹下,主仆二人終于坦誠相待,決意聯合起來,借“伯爵”之手逃出生天。
在第一部分中淑姬和秀子的所有表演都是為“伯爵”與觀眾制造的假象,每切換一次敘述視角,觀眾所受到的欺騙便加深一層,越想要抽離出來冷靜地抽絲剝繭,就越身不由己地陷入陰謀的漩渦,觀眾的身份也隨著自己對事件的認知程度而不斷變化。影片以誰的視角敘述,原則上觀眾就會傾向于這一人物所提供的信息,被迫跟隨局限視角“一次次去修繕和改變對真相的認識,反復地修正會使得接受者對于故事的敘述者產生不信任之感”。然而正是這種隨時可能推翻已搭建完畢的劇情認知的不確定性,打破了觀眾傳統思維上的觀影經驗。這一段內容,與第一部分淑姬視角的講述高度重疊,在重復敘事中給觀眾以熟悉感,卻又因細節的微殊與情節上的無縫銜接達到層層遞進滲透的變奏效果,從而使觀眾產生新鮮感與陌生感,同時為其帶來恍悟之感,大大增強了影片的藝術魅力與審美特性。
三、攝影機視角:完善與收束
第三部分回歸傳統的客觀視角,鏡頭在導演的操作下扮演了全知全能的敘述者角色。作為影片的收束環節,第三部分與前面兩個部分合在一起,為觀眾一點一點拼湊出一個起承轉合的故事。此時,一切都將塵埃落定,觀眾已經掌握了主動權,能夠揣測接下來的進展方向。在瘋人院里的淑姬被同黨救出,機關算盡的“伯爵”在受盡姨丈的折磨后與其同歸于盡,秀子與淑姬攜帶巨額遺產,一同奔赴新的生活。這一部分在拍攝手法和敘事技巧上平平無奇,但卻是對角色性格的極好補充。第一部分淑姬的敘述被第二部分的秀子所解構,兩人性格的發展在第三部分得到了完善。同時,小姐、侍女與“伯爵”形成的三角結構也在這部分得到了確立,每個人都完美地詮釋著自己應當扮演的角色,三人彼此利用而又相互羈絆,“伯爵”與侍女的陰謀、小姐與“伯爵”的陰謀以及小姐與侍女的陰謀彼此交織,構成了蛛網式錯綜復雜的結構。三個部分、三種視角、三重震撼,使觀眾情緒層層遞進,逐漸累加,在主仆二人大獲全勝后得到了最終的宣泄,導演通過多重視角的控制、潛心安排的信息分配使觀眾接受同一情節的重復敘述卻獲得無以復加的震撼。《小姐》的最大魅力便在于“觀眾掌握的信息一直小于角色,在影片推進過程中,相繼由不同的敘述者道出新的令人震撼的信息”。
四、結語
樸贊郁沉寂三年后,終于又帶領觀眾進行了一場百轉千回的觀影之旅。《小姐》的大獲成功,與樸贊郁精準的電影把控能力不無關系。樸贊郁將原著背景的維多利亞時期巧妙地移植到日據朝鮮時期,混搭文化的視覺刺激并未沖淡影片的主題,反而使英倫的優雅反轉平添幾分樸氏電影獨有的冶艷。然而大量黑色暴戾的元素與極端異化的人性特寫也使其不可避免地在奇技淫巧中沉淪,劇情雖一再反轉,卻很難在感官體驗之外帶給觀眾更多的警示與思考。可《小姐》仍不失為一部優秀的影片,其精致考究的畫面與高超的敘事手段也值得后來的影片反復借鑒。
參考文獻:
[1] 李雨芹.城之困——論《荊棘之城》中的敘述技巧與符號因素[J].絲綢之路,2013(12).
[2] 孫靜.電影《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敘述視角分析[J].白城師范學院學報,20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