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城市文身的3D畫家

凌晨3點，喧鬧的北京城已帶著倦意沉沉睡去，一個男人卻在夜色的掩護下背著顏料瓶偷偷出街了。

幾個小時后，天亮了起來，曾經(jīng)斷裂、殘破的墻壁，伴隨著第一縷陽光展現(xiàn)出新的生機。作畫的，是中國首位3D畫藝術家齊興華。

早在2005年，他的中央美術學院畢業(yè)作品《漩渦》，便開創(chuàng)了中國3D立體畫的先河。此后，他的作品接連在北京奧運會、上海世博會、迪拜國際3D畫藝術大展等眾多國際知名活動中展出，并四破吉尼斯3D繪畫世界紀錄，成為目前世界最大、最長3D立體繪畫的創(chuàng)造者。

找到困惑的根源

距離齊興華從中央美術學院畢業(yè)，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11個年頭。在這11年中，他曾留校任教，又果斷辭職，成為中國首位以3D畫創(chuàng)作為主的職業(yè)畫家。他的作品在世界各地參展，并逐漸開始為一些品牌廠商委約創(chuàng)作，收入不菲。

“但在今年創(chuàng)作街畫以前，我始終有一些困惑。”齊興華說。據(jù)他介紹，3D畫的創(chuàng)作時間非常漫長，從實地考察，到查閱資料，構思構圖創(chuàng)意，再到真正把自己關閉在畫室內，細細涂抹每一筆需要完成的線條，常常需要一個月的時間。長時間沉溺于精雕細琢的創(chuàng)作方式，齊興華覺得自己正在失去一些東西，“也許是一點澎湃的草根生命力，也許是某種宣泄與釋放的激情”。

直到2016年初，他受邀去迪拜參加一次創(chuàng)作展覽，美國一位3D畫家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讓他找到了自己創(chuàng)作的另一條路。

“他告訴我說他每年都會花大量時間進行街頭創(chuàng)作，在某些路過的街區(qū)，或者等待拆遷的殘破建筑上即興作畫，并沒有經(jīng)過反復思量與詳細的調查準備，只是以一時的靈感迸發(fā)，并依附街頭的環(huán)境為創(chuàng)作基礎。”齊興華被觸動了，“我好像找到了一直困惑自己的根源：與那些經(jīng)過反反復復考證，一筆一劃都大有來頭的3D畫相比，即興快速的宣泄，才更符合3D畫起源于街頭草根，根植于普羅大眾的歷史根源。”

回國后，他開始躍躍欲試。

對街頭創(chuàng)作上癮

不久，機會便來了。

2016年4月，陸續(xù)有人發(fā)現(xiàn)，兩只憨態(tài)可掬的大熊貓偷偷地“躲”到了北京來廣營附近一處被敲開了豁口的斷墻后。

這幅名為《埋伏》的畫，是齊興華創(chuàng)作的第一幅純粹街頭繪畫。這是一次外出辦事的途中迸發(fā)的靈感。

“當時從車窗里看見一片灰色廢墟從眼前略過，一堵圍墻包圍著空曠的土地，但圍墻中間卻豁出一個大口，透過它人們能看到碎磚瓦礫。”

“我要出去畫畫！”強烈的沖動讓齊興華半夜背著顏料溜出了家門。借著明明滅滅的車燈與附近稀薄的光亮，齊興華站在了白天路過的廢墟旁。幾個小時后，兩只熊貓相對站立在了墻邊，一只背后長著天使的翅膀，扒在墻邊偷看過路的人們；而另外一只則高舉著棒棒糖，嘴角上揚，調皮伶俐。短短幾天，這幅畫就火了起來，不少人將自己與熊貓們的合影發(fā)在了社交網(wǎng)絡上。合影中既有無意間走過的老人，也有特意來拍照的準媽媽。

至此，齊興華對街畫的興趣一發(fā)不可收拾。“在街頭創(chuàng)作的滿足感，是窩在畫室中完全不能相提并論的。”齊興華開始四處留意著適合畫畫的場所，某一處廢棄的舊房子，某一片拆遷后遺留的廢墟，有時候也可能是某個生活社區(qū)的垃圾站。

有些過往的行人，在看到廢墟畫作的時候，不經(jīng)意露出的一點兒驚訝或喜悅，都讓他覺得開心。

于是，廢棄的磚垛上站了一只威風凜凜的雄獅；斑駁的墻面上躺著一個即將誕下新生命的美人魚母親；陰暗的地下車庫里，墻上的兩個大黑洞加上他的寥寥幾筆，就成了可愛的“大白”。齊興華喜歡這種在舊墻殘垣上的創(chuàng)造，像是一場與自然的共同合作，“自然給了我一個難題，我回答了他一個幽默的答案。”

不久前，他在北京一個街區(qū)的垃圾桶旁，畫上了一個低頭撿拾垃圾的老人，并在一側寫下：“尖銳物品，會劃傷爺爺?shù)氖帧！睅滋旌螅蟹劢z到微博下給他留言：“現(xiàn)在每次扔垃圾，腦海里都會浮現(xiàn)出你的畫，提醒著我要將危險品處理一下再扔掉。”對于自己帶來的“正能量”，齊興華真正感覺到了溫暖。“有這樣的回報，對我來說就已經(jīng)足夠了。”

照片留駐作品生命

盡管得到了越來越多的認可，但齊興華也有不得不面臨的現(xiàn)實：作品的生命都極為短暫。“好好兒的磚垛被你畫了，人家還怎么用？”在類似的質疑聲和市政市容部門的阻止下，齊興華的創(chuàng)作，常常像“做賊”一樣。畫不見了，剩下的只有被敲碎的殘骸……這樣的結局，對齊興華來說早已是家常便飯。

為了獲得“合法”的作畫許可，齊興華曾咨詢過當?shù)嘏沙鏊诘玫健安粴w他們管理”的答復后，他又致電北京市市政市容管理委員會，但對方的回復亦是未置可否。

2016年國慶小長假前，他參與錄制了電視臺一檔談話類節(jié)目，與一名城市環(huán)境管理專家及兩名城管工作人員一起，探討自己的街頭繪畫行為。節(jié)目中，即便他的作品從美學角度得到了城市環(huán)境管理專家的認可，但并不能阻止現(xiàn)行相關規(guī)定的執(zhí)行。

而即便沒有遭到人為的刻意破壞，“街頭繪畫也注定是一個不會長久存在的藝術品。”齊興華直言，它被涂抹在城市的廢墟之上，而在新建筑完成之后，一切痕跡都會煙消云散。齊興華認清了現(xiàn)實，但卻并沒有因此而停止。

在立交橋上的獅子被徹底涂抹掉后，在圍墻上的鱷魚被拆除之后，在拾荒的老人變成了一抹白墻后，齊興華還在殘破的街頭墻面繼續(xù)尋找著可以為枯燥的城市增添一縷色彩的地方。

“即便它們第二天就被涂抹掉了，但至少，在照片中，還可以留下那些逼真的畫作與路人的笑容。”齊興華說。

他夢想有一天能像世界各國街頭藝術家一樣，游走在大小街頭自費創(chuàng)作，美化城市中的殘破“疤痕”。“街道是畫布，城市是24小時美術館，中國的城市也應該有她獨特的文身。”

（摘編自《作家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