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漢平原音樂的溯源與傳承

[摘要]二胡改編曲《洪湖人民的心愿》的素材來源于歌劇《洪湖赤衛隊》中的聲樂唱段《看天下勞苦人民都解放》，歌劇《洪湖赤衛隊》中的大部分旋律素材都來源于江漢平原音樂。文章運用比較的研究方法，通過對二胡改編曲《洪湖人民的心愿》和歌劇《洪湖赤衛隊》中的《洪湖水浪打浪》和《看天下勞苦人民都解放》的對比分析以及來源于江漢平原民歌的原始素材的分析，引申出江漢平原音樂風格的傳承與發展。

[關鍵詞]江漢平原音樂；洪湖赤衛隊；洪湖人民的心愿

[中圖分類號]J607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2233（2017）16-0080-04

1958年，由原湖北實驗歌劇團（今湖北演藝集團湖北省歌劇舞劇院）歐陽謙叔、張敬安作曲，楊會召、梅少山等編劇的民族歌劇《洪湖赤衛隊》創作完成。該歌劇作為向國慶十周年的獻禮劇于 1959 年在北京演出，周恩來、賀龍等當時的黨和國家領導人觀看了此次演出并接見了主要演員；第一代主人公韓英的扮演者——王玉珍

王玉珍，著名歌劇表演藝術家，國家一級演員。先后在歌劇和電影《洪湖赤衛隊》中扮演女主角韓英，并以一曲《洪湖水浪打浪》唱紅海內外，成為中華民族紅色經典旋律。也因此成為舞臺上的“民族英雄”，獲得了極高的聲望。1961 年，由謝添導演執導，北京電影制片廠拍攝成為電影在全國公映，并于 1962 年獲得中國電影百花獎。

歌劇《洪湖赤衛隊》以江漢平原地區的民族民間音樂作為素材，描繪了湖北洪湖地區，韓英和劉闖帶領地方革命武裝“洪湖赤衛隊”，與彭霸天代表的反動派勢力之間的斗爭。2014 年，由張繼剛指導，作曲家董樂弦改編的歌劇《洪湖赤衛隊》作為國家大劇院制作項目在京上演；當然，由歌劇《洪湖赤衛隊》改編而來的作品還包括二胡獨奏曲《洪湖人民的心愿》。湖北省地處中國地理版圖的中心，并依據其特殊的地緣特點、文化交融特征可以分為秦楚、巴楚、荊楚和吳楚四個民族民間音樂風格色彩區， “洪湖”地處荊楚區域，也就是現在的江漢平原。江漢平原位于湖北省中部，由長江與漢江沖擊而得名，江漢平原地勢低下，河流、湖泊眾多，歷史上抗洪救災的難點、重點、高危河流——荊江貫穿其中，因而素有“長江萬里長，險段在荊江”的說法；今天，江漢平原水網縱橫，是中部地區重要的魚米之鄉。

江漢平原為古代楚文化的中心地帶。古楚都城紀南城（今湖北荊州）是歷史上這片區域的政治核心。今天的江漢平原包括荊州、洪湖、松滋、仙桃、潛江、天門、荊門等地，由于特殊的地理特征，民眾生活方式

江漢平原地區民眾生活方式多種多樣，居于平原地帶的居民常為依地而居，居于河流縱橫地帶的居民則依水而居，長年以船為家，以打魚為生。的多元化特質，致使民族民間藝術門類眾多；沔陽民歌、天門三棒鼓、天門說唱、江漢平原皮影戲、荊州馬山民歌等均為存在于江漢平原上的民族民間藝術門類。

歌劇《洪湖赤衛隊》取材于江漢平原民族民間音樂，二胡改編曲《洪湖人民

的心愿》取材于歌劇《洪湖赤衛隊》中的聲樂唱段，因而形成了本文所需思考并追根溯源的核心問題。

一、二胡改編曲《洪湖人民的心愿》音樂要素溯源

1源自歌劇《洪湖赤衛隊》的音樂要素

《洪湖人民的心愿》是由著名二胡演奏家閔惠芬

閔惠芬，1945 年 12 月 23 日生于江蘇宜興，國家一級演員，著名二胡演奏家。移植改編的一首二胡曲，該曲完成于 1976 年，又名《洪湖主題隨想曲》，《洪湖人民的心愿》是以歌劇《洪湖赤衛隊》中的聲樂唱段《看天下勞苦人民都解放》改編而來的，該曲由三部分組成，第一部分表現赤衛隊女英雄韓英回憶苦難的身世以及對故鄉親人無限懷念的深情傾訴；第二部分展現的是洪湖蘇區如火如荼的革命斗爭；第三部分抒發了女英雄韓英誓為人民解放貢獻青春，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的崇高精神。

在對《洪湖人民的心愿》的移植改編上，閔惠芬尊崇了《看天下勞苦大眾都解放》的基本特點，兩曲在段落布局上基本相同，并且，兩曲都為徵調式。在樂曲的旋律上，《洪湖人民的心愿》幾乎沒有對《看天下勞苦人民都解放》中的素材做多少改變，當然，《洪湖人民的心愿》中也有一些器樂化的派生旋律。

例1：《看天下勞苦人民都解放》與《洪湖人民的心愿》的旋律片段對應比較

《洪湖人民的心愿》在音高和節奏上幾乎與《看天下勞苦人民都解放》相同，

并且一部分派生的旋律依舊取材于《看天下勞苦大眾都解放》和歌劇《洪湖赤衛隊》中的其他唱段。

2源自江漢平原民歌《襄河謠》的音樂要素

（1）《洪湖赤衛隊》與《襄河謠》

在《關于〈洪湖赤衛隊〉的音樂創作》一文中，歐陽謙叔、張敬安、朱本知、楊會召等該歌劇創作者曾說道：“我們參加了洪湖地區的土改；在創作中分析了洪湖地區的地理環境，以及人民的生活風貌。從而可看出，作者在創作時進行了實地考察以及生活體驗，將洪湖地區的民間故事、人文風貌以及民間藝術融入于作品之中，使作品更好地呈現出了江漢平原地區的特色。”

《看天下勞苦人民都解放》出現在歌劇《洪湖赤衛隊》中的第四幕，由韓英獨唱。該曲大致可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以凄涼的曲調描寫了韓英與母親在牢房中相見，不知該如何訴說自己滿腹的話兒；第二部分描繪了女主角韓英出生時的悲慘情景，控訴了彭霸天的迫害行為，該部分速度突然加快，并借鑒了戲劇的“叫頭”

戲曲鑼鼓經，多用于劇中人情緒激動而有所呼號﹑控訴時，有“單叫頭”“雙叫頭”之分，一般使用“單叫頭”，情緒特別高昂時，重復一次，稱“雙叫頭”。 ；第三部分女主角韓英面對生死離別充滿了堅定，把韓英崇高的內心世界描繪了出來。《看天下勞苦人民都解放》借鑒了荊州花鼓戲音樂的板腔體結構，并大量吸收花鼓戲中的“高腔”和“悲腔”。“高腔”原被稱為“弋陽腔”，起源于江西弋陽，一般只用鑼鼓伴奏，曲調剛健高亢，句法自由，荊州高腔是花鼓戲四大聲腔中最具代表性的聲腔之一；“悲腔”圓潤委婉、催人淚下，也是荊州花鼓戲的四大聲腔之一。

《洪湖水浪打浪》是歌劇《洪湖赤衛隊》中的第三幕，是劉闖/韓英帶領的赤衛隊打完勝仗后的一首插曲，該唱段節奏寬廣，旋律明快，表現了韓英對家鄉的贊美和依戀，以及對未來充滿希望的心情。《洪湖水浪打浪》的原始素材來源于江漢平原的一首民歌——《襄河謠》。

二、從《襄河謠》到《洪湖人民的心愿》

1從歌劇到二胡改編曲的形象塑造藝術典型是高度真實和高度概括的藝術形象

藝術形象是藝術家按照他自身對社會生活的獨特審美認識創造出來的，既有客觀顯示生活的根源，又有主觀的意識作用。，它以鮮明生動的現象，充分地、集中地表現出社會生活的本質和普遍性，同時它又凝聚著創作主體突出的個性和獨特的審美創造。

“韓英”就是歌劇《洪湖赤衛隊》中的典型形象，作者將主觀意識與社會現實相結合，創造出了這個典型形象，同時她又具有鮮明的個性，充分、集中地體現出了當時社會生活的動蕩不安，以及人民奮起抗爭的社會現實。

沒有沖突就沒有戲劇，戲劇沖突作為戲劇情節發展的基礎，表現為人與人之間，人與社會力量或自然力量之間的斗爭，這種沖突應當朝著既定的目標不斷向前發展，沖突的結果應當是根據劇情發展和人物關系得到符合邏輯的解決。《洪湖赤衛隊》講述的是洪湖赤衛隊與彭霸天為代表的反革命勢力之間的沖突，該沖突隨著劇情的發展逐漸推向高潮，該沖突最終以赤衛隊獲得最終革命勝利而結束，劇情的發展、各種沖突的發生都吸引著觀眾。

上文提到《看天下勞苦人民都解放》作為《洪湖人民的心愿》的原始素材，兩首樂曲在結構以及音樂要素上幾乎相同，除此之外，它們的速度與力度上也都十分相似。并且速度與力度也存在著對應關系。同時，速度與力度的關系也對應著人物形象以及劇情的發展。例如，在樂曲的一開始講述的是韓英與母親在獄中相見的場景，在二胡曲與歌曲中，該部分的速度都為慢速，力度都為p；在樂曲的 19 小節，對應歌曲 21 小節，韓英開始控訴彭霸天，情緒憤恨，在樂曲的速度上也有所加快，力度有所加強。《看天下勞苦人民都解放》作為歌劇《洪湖赤衛隊》中的“詠嘆調”，出現了一些器樂化的旋律，器樂化的音樂具有音域寬廣、演奏技巧豐富、音色變化多樣等特點。

從結構角度分析出的速度、力度結構來看，弱與強、慢與快以及更快速的發展過程，是“戲劇化”在這兩部作品中的又一體現方式。

弦樂是最為接近人聲的樂器，不論是西方弦樂（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等）還是中國民族器樂中的拉弦樂（二胡、中胡、高胡等），都與不同地域、不同聲部的人聲聲部近乎對應。閔惠芬從1975 年開始，嘗試用二胡演奏京劇唱腔，開始了“聲腔化”的演奏實踐，在多年的藝術實踐和積累中，她已經將聲腔化融會成為自己獨特的二胡音樂語匯。《洪湖人民的心愿》原始素材正是來源于民間歌曲，在該曲的改編和演奏上，閔惠芬老師將“器樂演奏聲腔化”很好地展現出來，例如在第一段慢板部分的演奏上，閔惠芬老師運用了近似聲樂唱腔的小滑音，以及細致的揉弦和打音，在控訴彭霸天的樂段中，閔惠芬老師在樂譜上加入了重音記號；在慢板部分的結尾部分，速度由快一倍轉為原速，與聲樂曲的歌詞以及演唱的情緒達到一致。在快板部分，雖然二胡曲《洪湖人民的心愿》在原始素材上增加了很大一部分的器樂化旋律，但是除了器樂化的連續快速的十六分音符外，其他旋律都與原聲樂曲的曲調基本保持一致，與第一段慢板一樣，在滑音的運用上，依舊保持著與聲樂演唱貼近的小滑音，并使用了較多的揉弦。

在展現出第一個主題——“韓英在監獄與母親深情話別”時，二胡通過它近似人聲的音色以及各種揉弦、滑音，改變運弓弓速、力度等手法，將韓英內心情感展現得淋漓盡致。 “滿腹的話兒，不知從何說”這種欲言又止的心情在二胡曲的第八小節（見例 4a）中的切分節奏和休止符上得以表現。 “彭霸天，喪天良……”（見例 4b）出現了連續的切分節奏，音樂在速度上加快一倍，力度也隨之加強，二胡在運弓上變得急促有力，將韓英不畏犧牲的英雄氣概表現出來。樂曲的結尾（見例 4c）在力度上做了由弱到強的處理，在速度上逐漸變慢，并使用了顫弓使全曲在豪邁的情緒中結束。

2.從歌劇選段到二胡改編曲的音樂要素運用

江漢平原屬鄂中南地區，位于湖北省的中心地帶，長江從中橫穿而過，湖泊、河渠眾多。鄂中南地區是我國古代長江流域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古代荊楚就是著名的音樂舞蹈之都，1970 年紀南城南城墻出土的一組“彩繪石磬”是戰國時期的石制樂器。上文曾提到在舊社會，洪水對江漢平原威脅極大，特別是洪湖、天門、潛江等地區，受災后許多農民只得身背三棒鼓流落他鄉，到處逃荒賣唱，天門縣的《打起三棒鼓》就反映了這一情景。當然，江漢平原民歌中也有很多以革命斗爭為題材的民歌，如《送郎當紅軍》《念紅軍》《強風吹不干洪湖水》等，都在不同的時期、不同的側面反映和歌頌了人民的革命斗爭。

楊匡民

楊匡民，曾任武漢音樂學院音樂研究所所長、中國音樂家協會理事、湖北省音樂家協會副主席。長期從事民族音樂的收集、整理、研究和教學工作。曾在《荊楚民歌調式考》中提到：“楚聲調式，以徵為主，徵調式在荊楚民歌調式中占主要地位，可以從如下六個方面來看：（1）荊楚各地徵調式數量多。（2）分布的地區、覆蓋面廣。（3）歷史悠久，《管子·地員篇》中已有以徵為主的‘徵羽宮商角’的排列形式。（4）出土于荊楚地帶的古代樂器，較多以徵音階排列或者徵音階是最佳音響設置。（5）徵聲影響其他調式的調式結構。（6）古楚遺留下來的古老樂種如‘喪鼓歌’‘薅秧鼓歌’‘武當山’ 道樂等，其調式以徵為主。”文中提到的江漢平原民歌《襄河謠》、二胡改編曲《洪湖人民的心愿》、聲樂唱段《洪湖水浪打浪》和《看天下勞苦人民都解放》都為徵調式。

江漢平原民歌音程結構主要以2 度和 4 度音程為主，在鄂中南民歌中，無論是號子、山歌、田歌、小調還是風俗歌，都幾乎沒有大跳音程。以民歌《襄河謠》為例，音程結構基本都為 2 度和 4 度，旋律進行平穩。《看天下勞苦人民都解放》和《洪湖水浪打浪》的音程結構都以 2 度和 4 度為主。改編曲《洪湖人民的心愿》在音程結構上也主要以 2 度和 4 度為主，但《洪湖人民的心愿》作為器樂曲，在派生出的器樂化的旋律部分也出現了一些大跳音程。由此可見，江漢平原民歌以及根據江漢平原民歌改編而來的樂曲的音程結構基本都以 2 度和 4 度音程為主。

結 語

二胡移植作品在二胡音樂中占有較大的比例，二胡移植作品的出現豐富了二胡音樂風格和曲目數量，推動了二胡技巧的發展，提高了二胡的藝術表現力。1929 年，劉天華

劉天華（1895-1932），江蘇省江陰市澄江鎮西橫街人，中國近代作曲家、演奏家、音樂教育家。根據瀛洲古調《漢宮秋月》改編的同名二胡曲《漢宮秋月》，后來，蔣風之

蔣風之，江蘇宜興人，著名二胡演奏家。移植改編了同名古琴曲《鷗鷺忘饑》和《高山流水》。但在那個時代二胡移植改編作品并未受到廣泛的關注，直到黃海懷

黃海懷，江西萍鄉人，著名二胡演奏家。成功改編了同名雙管曲《江河水》，移植改編作品才逐漸受到重視和廣泛運用。由同名合奏曲移植改編的《秦腔主題隨想曲》，由同名板胡曲移植改編的《紅軍哥哥回來了》，由同名嗩吶曲移植改編的《一枝花》等都是由中國器樂曲移植改編而來的。同時還有以西洋樂器和外國音樂作品移植改編的二胡曲，例如《梁祝》《陽光照耀著塔什庫爾干》《查爾達斯》《a 小調小提琴協奏曲》《無窮動》《野蜂飛舞》等。二胡移植改編曲大多都與原作是相契合的，為了保留原曲的風格，大部分移植改編曲都只是改變了原曲的調及音高，而旋律都是大致不變的。當然，二胡移植改編曲也出現了重奏化的發展，例如根據探戈音樂移植改編的二胡與鋼琴重奏曲《一步之遙》，由同名小提琴曲移植改編的二胡二重奏《思鄉曲》，由江南絲竹移植改編的二胡重奏曲《慢三六》等。

《洪湖人民的心愿》也是一首非常成功并廣為流傳的移植改編二胡曲，它

以江漢平原民歌《襄河謠》作為最原始的素材，并保留了聲樂唱段《看天下勞苦人民都解放》中的精髓，在一定程度上傳承和發展了江漢平原的音樂，豐富了二胡移植改編作品，并推動了二胡移植改編作品的發展。

（指導教師：李堅雄、吳霜）

[參 考 文 獻]

[1]張敬安.關于《洪湖赤衛隊》的音樂創作[J].人民音樂，1960（01）.

[2]王宏建.藝術概論[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10.

[3]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湖北卷[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8.

[4]楊匡民.荊楚民歌調式考[J].中央音樂學院學報，1991（02）.

[5]宋 飛.生命的弦歌——我所了解的閔惠芬老師[J].人民音樂，2015（05）.

[6]劉麗娟.“聲腔化”道路求索至美——論閔惠芬二胡演奏藝術[J].音樂藝術，2014（03）.

[7]王次炤.藝術學基礎知識[M].北京：中央音樂學院出版社，2006.

（責任編輯：崔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