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其明音樂創作綜述

[摘要]人類為了定義自己的身份，發明出繁瑣的職稱體系，并在名字前填加很多稱謂，冠上諸多頭銜，對此竟然已經演變成一種陌生個體間相互評估結交價值的標準。然而，有些人活著不需要任何外在的界定、裝飾和點綴，他們的人生目標明確，人生軌跡明晰，人生態度明達。于是，他們的名字即是其品格，比如，當我們每想到或談起呂其明先生的名字時，腦海中浮現的是作曲家三個字，無需另外說明，不用附加闡述。呂其明等于作曲家，作曲家等于呂其明。等式成立，兩端平衡，家喻戶曉。不過，世人皆仰成就高，不知夜深板凳涼。呂先生20歲開始學習作曲，成為作曲家花費了其60多年時光，創造打磨出幾百首音樂作品，這些作品其中的代表曲目正是本次綜述的內容。

[關鍵詞]呂其明；作曲家；《紅旗頌》；影（視）歌曲；軍旅歌曲

[中圖分類號]J6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2233（2017）16-0005-03

音樂廳肅穆安靜，朱紅大幕漸開，磅礴斐然的音樂震撼了心魂，旋律滄桑雄渾，浩然正義，哀而不傷，威而不怒，歌中有頌，熾烈的情感壯懷噴薄，過耳不忘，以致許多年之后那獨特的旋律仍時常整段整段回旋在耳邊與心際。我禁不住問爸爸“這是什么音樂啊？怎么這樣好聽？”，他說：“這是《紅旗頌》”。第一次聽《紅旗頌》時我十歲，雖然是個孩子，但美妙的音樂竟引發了我諸多的個人體會，瞬間我理解了波瀾壯闊一詞的含義。現在回想事隔多年，但感覺歷久彌新，當時用語言和文字都表達不出來，但是卻隨著日后一次次在不同時段和場合聆聽的機緣，激越的思緒如漩渦中被攪動起的浮沙般慢慢沉淀，從兒時便對這樣的音樂創作者懷著一份崇高的敬意，這位擔當得起整個國家和民族致敬的音樂家就是我國著名作曲家呂其明先生。

呂其明：中國著名作曲家，準確地說他是我國的紅色音樂家，是新中國成立以來譜寫主旋律的作曲家，名聲赫赫，成就卓然。翻開呂先生的創作年表，成果豐碩。分析他創作的數量，眾多的音樂作品后可將其歸納為兩條線索——體裁和情感。它們互為表里，交相輝映。按作品的體裁可分為：

1交響樂，共10余部，除去演出頻率極高、膾炙人口的交響序曲《紅旗頌》之外，還有交響樂《鄭成功》（與他人合作）、交響敘事詩《白求恩》，交響詩《鐵道游擊隊》、隨想曲《霓虹燈下的哨兵》、弦樂《龍華祭——獻給解放上海的烈士們》及管弦樂組曲《雨花祭》等。

2影（視）音樂及影（視）歌曲。呂其明先生是我國極其重要的影（視）音樂創作者，他為60多部電影，200多部（集）電視劇創作音樂，共有多達300多首的影（視）歌曲廣為傳唱。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電影《城南舊事》中的《送別》音樂主題。《送別》是學堂樂歌時期由李叔同（弘一法師）填詞而成，在該片中，經過變奏后的《送別》音樂主題以歌唱、合奏、獨奏、協奏的形式貫穿于整個影片，巧妙地推動故事情節，預示主人公命運，對醞釀與引領觀眾的情緒、情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本片最精彩之處是那長達五分多鐘，沒有一句對白，只用音樂言說的橋段。呂先生以超凡的創造力彰顯了音樂強大的張力和感染力，真正體現了“語言的盡頭是音樂”。在導演精妙的設計中，銀幕內、外的心跳和著音樂的節拍渾然不覺地緊密地收縮在一處，此處無言勝千言，萬語皆在音樂中，略帶哀婉的旋律給每一位觀眾創建出不同的想象空間，用音樂做心靈留白，進而將本片的藝術性推至巔峰，確立其在新中國電影史上教科書般的地位，我個人認為《城南舊事》的成功有一半以上的功勞在于那令人耳熟能詳、透著淡淡憂傷的音樂。《啊，秋海棠》是呂其明先生為電視劇《秋海棠》所創作的主題曲，深情委婉，使用升C羽調（七聲）音階創作，它和升C小調音階如孿生兄弟，卻一中一西，在歌詞為“一個美麗的夢幻”樂句中，先生突然使用了一個變徵音，頓時產生出一種奇異瑰麗卻又如同鏡花水月般的不真實感，羽調式的運用令作曲家的惋惜與慈悲具有中國氣質，將主人公多舛的命運、滄桑的經歷高度凝練在歌聲里，宛若讖語般莫測。秋海棠作為一個舊社會的唱戲人，生活掙扎在社會最底層，他是千千萬萬個舊社會文藝工作者的化身，經歷了人世悲苦、排擠、陷害。《啊，秋海棠》一曲悲婉動情，雖，時過境遷，然，嘆息猶在。呂其明先生創作優秀的歌曲很多，它們或在廣播里、或在電視上、或在電影中播放與展映長達半個多世紀，每出新歌必廣為流傳，而那之前的非但沒被遺忘，反而化為經典。溫暖的旋律陪伴了一代又一代中國人，成為幾代國人共同的記憶與回憶，現如今它們更是成為一種情懷，沉淀與存放在我們心中最甜蜜之處，每每汲取仍然被它的芬芳迷醉。呂先生的音樂甘潤了在積貧積弱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國度，今日，在國民的溫飽與生存不再受到威脅，國家主權不再受到挑戰，炎黃精神需要偉大復興與升華的時代，呂其明先生創作的音樂滋養著人們的靈與魂。伴隨著由他思想幻化的歌聲，人們從童年走向暮年。人易老，樂永恒。

3軍旅歌曲。歲月如歌亦如梭，呂其明先生在其轟轟烈烈的事業頂峰時期遇見了他的離休年齡，離休后的先生沒有選擇安逸的生活，而是倍感自己迫切的使命與責任的鞭策。他10歲參加新四軍，對部隊有著濃到化不開的情，用先生自己的話說他開始回“娘”家，將一生所學傾囊相贈，他行程數萬里，深入部隊并與各兵種的官兵一起學習與生活，傳播藝術，創作近30首軍旅歌曲，如《長春飛行學院院歌》、《合肥炮兵學院院歌》、《人民解放軍第一軍第四師師歌》、《云南邊防雷達旅旅歌》等。

當用心眼去研讀、用心耳去聆聽呂其明先生的作品，你會驚異地探尋出埋藏在其中的情感之線。按照情感的微妙變化，先生的音樂創作可分為三個時期。

第一時期，以歌頌新中國的偉大勝利和戰斗英雄主義題材為主，《紅旗頌》、《彈起我心中的土琵琶》《誰不說俺家鄉好》等一系列作品是代表，它們的共同特點是充滿與歌頌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和集體奉獻主義精神。《紅旗頌》一曲產生于1965年，為“上海之春”而作。那時，新中國成立不久，人們內心澎湃激昂著對革命勝利的喜悅與贊頌，涌現出大批藝術作品。然而，與眾不同的是交響序曲《紅旗頌》表達和體現的是一種非常理智的抒情和贊美，音樂中回顧了戰爭歲月的崢嶸，進而反襯出勝利的珍貴。比起直白的歌功頌德凸顯出呂先生音樂思維的客觀與冷靜，這是一種高級別的音樂創作思想，他沒有夸大勝利的意味。由于是作為音樂會序曲使用，《紅旗頌》一曲篇幅沒有三樂章或四樂章的交響樂長，但是，在音樂中卻精準的表達出了作曲家血管中奔騰著的對中華民族的驕傲和其心靈深處布滿著的對祖國熾烈的熱愛。管弦聲里，我們可以聽出革命者艱苦卓絕的戰斗，他們前赴后繼不畏犧牲壯烈地拋灑一腔熱血；我們可以聽到侵略戰爭使古老的中華民族慘遭蹂躪，有令人怒發沖冠的悲憤。長呼吸強起伏的旋律大開大合，精湛的配器營造出氣勢磅礴，中國化的音調極大地引發了不同時代觀眾的共鳴，進而引起人們對中國歷史尤其是近、現代史的沉思。新中國的勝利是整個中華民族的偉大勝利，它來之不易，是無數革命先輩用鮮活的生命與赤紅的熱血鑄就和捍衛的勝利，呂先生在《紅旗頌》中借用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義勇軍進行曲》的素材創造出主題動機，脫胎于國歌的主題從引子出現直至結尾。這種即向國歌致敬又獨立創作的手法使《紅旗頌》具有極大的生命力，使其一經演出，便如天際炸雷般轟動，成為上演率、使用率奇高的作品。人們在管弦和鳴中仿佛觀看了一部紀錄片，音樂攝人心魄的帶領聽眾回憶與懷念往昔，又鋪陳出對未來的憧憬與向往，但見其中有同志間的溫情默默，有戰斗中的果敢堅毅，有前途的兇險，有情勢的危機，有千里行軍的豪邁，有被敵人圍剿、掃蕩與暗算的扼腕……然而，無論形勢如何，唯見紅旗不倒，被鮮血愈染愈艷，高高飄揚，獵獵風中。那旋律具有一種無形的力量，畫面感極強，不停地進行著場景切換，從天安門城樓上的一面紅旗眺望到全國的紅旗海洋；從1949年10月1日一個特定時刻寫滿之后的歷史時期。音樂中三連音的大量使用，使場面異常篤定、宏偉、莊嚴，使聽眾情緒、情感激越高漲。

第二時期，上世紀80年代后至90年代離休前，呂其明先生的作品呈現出更多的人性化，很明顯從集體主義、英雄主義轉為對小人物命運的關懷和對樸素情感的描畫。當然這一時期先生仍然寫過歌頌勝利和紀念拋頭灑血的英烈們的作品。但是，他在作品中透射出更多的人性之光，音樂更為細膩、個人化、典型化、情感化，離愁別緒，哀婉憂傷的個體感受多于歡天喜地、普天同慶的群眾體驗，這使其作品中注入了煙火人間的味道，從而更加深入人心。代表作如之前分析過的電影《城南舊事》中的音樂和《廬山戀》的插曲《啊，故鄉》等，亦包括先生為電視劇：《秋海棠》《阮玲玉》《向警予》等創作的歌曲，這些音樂情感真摯質樸，旋律優美婉轉緊緊依托人物命運，或苦澀，或無奈，或滄桑，或歡樂。作品風格已然與初期的英雄主義有大相徑庭，這種轉變既是先生塵世生活的寫照，也是順應和引領時代發展的需要。20世紀80年代后我國全面實行改革開放，中國在各方面迫切想與世界接軌，在諸多方面迎來機遇的同時也迎接著挑戰。音樂作品作為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代表著中國的軟實力，時代呼求一批高質量、高水平的作品產生去與世界音樂對接。與此同時，國內文化市場繁榮，涌現出大量影視劇，先生恰好在上海電影制片廠擔任駐團作曲，是音樂界的先鋒。國內外各領域展開的頻繁接觸與交流所形成的良好文化氛圍對于文藝工作者是千載難逢的機緣，個人意識不斷覺醒，在這個歷史進程中呂其明先生創造了無數個音樂奇跡，他的影（視）歌曲流行甚廣，萬人空巷，那些純真的旋律，纏綿的感情，精煉濃縮著人物的宿命。時至今日，為了寫好這篇文章，我翻查資料，聆聽了但凡能找到的每一部作品，仔細學習與研究，在沒有觀看影（視）劇的情形下亦能揣摩出主人公命運發展的脈絡，為了驗證結果，再去比照劇情，竟然訝異的發現從音樂中獲得的信息當真準確到八九不離十，自己仿佛具有了透過時空窺探異世界的神通，足見先生的音樂具有高度的概括性、完整的敘述性和深幽的前瞻性。

第三時期，20世紀90年代后是先生音樂創作之情感凝華、靈魂升華時期。1990年5月，呂其明先生離休，此時的他早已功成名就，此刻的他也不再有任務要去完成，他真真正正成為了他自己——一個兵。先生1930年出生，從十歲開始參加新四軍，軍齡仍在逐年增長，工作時的責任或許令他不那么自由，離休后他將一切拋開，全身心投入部隊，無償無私的奉獻著自己的音樂才華直到今日。多年來，他在旅途中感悟生命，在音樂中放飛自我，部隊是先生的“娘”家，而他徹徹底底地回到“娘”家。那些為戰友們譜寫的歌兒不正是先生滿心歡喜與萬丈豪情的真實體現嗎？

呂其明先生的音樂創作，最動人之處在于他所有時期的全部作品中都飽含著一個情字。早期，對祖國的熱愛，使他創作出激情飛揚的作品；中期，對工作的熱愛，令他譜寫出傳世的經典歌曲；離休后，對部隊的熱愛，他用軍歌彰顯軍威。先生的音樂在表現先烈的英勇時恢宏震撼，在凄風苦雨的歲月，充滿拋頭灑血的豪情。在刻畫小人物時細膩、敏銳、貼合，呂先生用一腔赤誠，悲天憫人地唱述人間真情。他的軍旅歌曲聲勢浩大，慷慨激昂。“歌以詠志，樂能承情”，先生的音樂詠了志，承了情。透過時空遠眺呂其明先生從開始到今日一直在做一件事，而且只此一件——用音樂書寫歷史，用歌聲譜就人生，簡單，執著，非凡、不朽。

呂其明先生強調音樂來源于生活，他的音樂民族風格濃郁，他的創作方法是將各個地區的民歌鄉戲內化積累，于是，在深厚的積淀中噴薄而出的是既帶有強烈的區域性民俗民間氣息，又完全是自己的獨特創作，這是一種極其重要的音樂創作智慧，如同讀書破萬卷，不會贏詩也能吟。聽先生的音樂就像讀白居易的詩，易懂，卻有深意，渾然天成，多一音則繁冗，少一音則羸弱，其中的音符你卻換不得一個。那旋律那曲調恰恰是內心最深處最柔軟最堅毅的奔涌與煥發，你可能幻想過千萬種表達方式，卻總感覺到欠缺，直到聽見那人聲與樂器合璧，瞬間就呼應了心中的悲喜。

呂其明先生的音樂具有極其鮮明的中國風格，同時又融會貫通了西方交響樂的精髓，在他音樂里的中國是個大中國，（這里除去《彈起我心中的土琵琶》和《誰不說俺家鄉好》，此兩首是專為電影情節需要而創作的具有山東地方風格的歌曲），當我們仔細聆聽和辨別，抽象與抽取出他絕大多數作品的DNA時，會驚喜地發現，它們不是東北沃野森林里熱辣的二人轉，不是山東半島的呂劇，不是山西的梆子、不是陜西的秦腔，不是內蒙古的長調，不是江南的昆曲越劇，不是新疆的木卡姆，不是青海的花兒，不是海南儋州調，不是西藏的嘎爾魯，不是閩南南音……，那是一種高度概括與提純的大中國音調，采擷于中國每一塊地域又歸屬于國中每一寸土地，呼嘯撲進龍之后裔的耳膜，歸宿在全體華人的心田。因此，國境之內無論身處東、西、南、北、中，但凡有華夏根、民族魂的國人聽到，都在剎那間覺得這歌這曲是為自己所作，熟悉易上口，哼唱幾遍竟就唱會了，獨歌群唱，感懷萬千。海外同袍與僑胞聽了但覺鄉樂靡荼，淚飛頓作，思念家國。這大概就是呂其明先生音樂之魅力所在，它使一切語言凋謝，它令一切文字凋零，它讓一切圖畫凋敝，唯音至上，惟樂致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