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牙齒更深的恨

客廳茶幾上放著一個舊錢包。恩杰很不安。盡管誰都沒提舊錢包的事，但看到舊錢包被拿出來，他就足夠郁悶了。

媽媽緘口不語，只是忙著做家務(wù)。爸爸捂著腫臉，靜靜地看電視。漢杰在房間里埋頭看書。大家都做著各自的事情。

恩杰坐在床沿，低頭看著自己貼了創(chuàng)可貼的腳。書桌被漢杰占領(lǐng)，他不能假裝學(xué)習(xí)了。電腦椅倒是空著，可是坐在那里會遭雷劈的。他想躺到床上，卻又不敢。真希望媽媽說幾句什么。哪怕是責(zé)備呢，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郁悶，令人窒息。他憋著小便，不敢去衛(wèi)生間。

“要是纏上繃帶就好了，顯得更嚴(yán)重……”恩杰實(shí)在憋不住了，只好一瘸一拐地去了衛(wèi)生間。從衛(wèi)生間出來的瞬間，恩杰的心猛地一沉。媽媽正在盯著他。

“過來坐吧。”

恩杰的腦子暈乎乎的，使勁咽了口唾沫。他的頭垂得很低。

“直到今天早晨，媽媽才知道你碰過這兒。如果不是慶石媽媽特意來找我，我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呢。”

……

爸爸的嘆息讓恩杰更緊張了。本來爸爸就在生漢杰的氣呢。

“整整一天，媽媽做什么都不順。這種事從別人口中聽說，我多氣憤啊。我的兒子做出這種事，讓我很生氣。不過也不能全怪你。如果我也像別的媽媽那樣在家，也許就不會發(fā)生這種事了。可是，你怎么能這樣？需要錢，你可以告訴媽媽……”媽媽的聲音顫抖了。

恩杰的頭垂得更低了。他擔(dān)心媽媽會哭，心里很內(nèi)疚。不過，他腦海里還是浮現(xiàn)出一個荒唐的想法。

“說了也不可能給的……”

那一刻，他真想砸自己的腦袋。什么時候了，竟然還有這樣的想法。

“恩杰啊，媽媽并不是把錢藏起來，只是放在那里。沒想到我的兒子會偷錢。”

媽媽瞪了恩杰一眼。眼里滿是淚水。

恩杰悄悄地瞟了媽媽一眼，然后垂下眼睛。他嘴唇顫抖，眼淚掉了下來。

“臭小子，那是媽媽攢下來給你買輪滑鞋的錢。你怎么會做這種事？你不覺得這種行為很糟糕嗎？”爸爸哭笑不得地說。

恩杰用拳頭擦了擦眼淚。竟然是買輪滑鞋的錢？

“我錯了，我本來想說的……可是媽媽連杯子碎了都不知道……我會攢錢還給媽媽的……”

媽媽擦了擦眼淚，冷冰冰地說：“高恩杰！輪滑鞋買不成了。剩下的錢都在醫(yī)院里花了。你做錯了事，還是要受罰！”

媽媽拿來了放在書架上的鞭子。恩杰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漢杰。他們一點(diǎn)兒也不像要阻止的樣子。那么，他只好趴下了。

“你想挨幾下？你自己說。根據(jù)自己犯的錯誤。”“一下……”

“一下？做出這種事，只打一下？”

媽媽話音未落，恩杰屁股上就像著了火。太快了，說要挨一下，卻被打了三下。

恩杰哭了。他委屈、傷心，緊緊地咬著嘴唇，但還是沒忍住。既然媽媽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懲罰，那又何必問呢。如果早說那是買輪滑鞋的錢，他是絕對不會動的。

媽媽回房間了。

爸爸望著黑暗的窗外，漢杰低頭坐在沙發(fā)上。恩杰恨所有人，他感到自己被拋棄了。

“以后不要再做這種事了。爸爸太難過了，感覺像是失去了孩子，失去了親人……”

恩杰沒有回答。他知道自己錯了。同時他也感到失落，默默無語。

“高恩杰，你竟敢不回答？”漢杰皺著眉頭，小聲威脅道。

恩杰惱羞成怒。“你以為自己很厲害嗎？不就是擊倒負(fù)嗎？這樣你都沒有挨訓(xùn)，好東西都屬于你。電腦都不許我碰，你還每天敲我的腦袋……”

“喂，我什么時候敲你的腦袋了？”

“你一直都是這樣。只要我稍微碰一下電腦，你就恨不得把我吃掉。”

“你這個臭小子！”

正在這時，媽媽從房間里出來了。爸爸驚訝地看著媽媽。恩杰和漢杰趕緊閉上嘴巴。媽媽和爸爸無奈地站著。

大家都沉默了很久很久。

“高漢杰，剛才為什么哭？”爸爸突然提出了奇怪的問題，漢杰回答不上來。

“比賽輸了，很委屈嗎？”

“就是……挨打太疼……”

爸爸似乎覺得不可思議，死死地盯著漢杰。“太疼？不是因?yàn)闅鈶崳且驗(yàn)樘郏俊?/p>

“原來是這樣。看來是我對你期待太高了。被擊倒負(fù)了，你卻只記得疼。我真是失望！”

爸爸嘆了口氣，無力地坐在沙發(fā)上。

“游戲盤的事，你以后不要再提了，聽見了嗎？爸爸沒想過你會贏。第一次參加比賽，怎么可能贏呢？我只希望你能盡力，希望你能堅持到最后。可你是怎么搞的？一下子就被打倒了。臭小子，如果你是爸爸，你的兒子像你一樣任人欺凌，你的心情會怎樣？”

……

“高漢杰，你抽過簽嗎？”

“抽過。”

“有過什么都沒抽到的情況嗎？”

“有過。”

“我現(xiàn)在的心情就是這樣。有種被你抽空的感覺。”

恩杰用手按著嘴唇，偷看漢杰和爸爸，差點(diǎn)兒笑出聲來。爸爸靠著沙發(fā)，手捧著臉。漢杰用眼角的余光瞥著恩杰，握了握拳頭。

……

恩杰和漢杰一起上了電梯，誰也不看誰。吃早飯的時候他們也一句話沒說，上學(xué)更是各走各的。回到家里，漢杰也沒幫恩杰開門。恩杰只好自己來。

剛剛進(jìn)門，漢杰就打開冰箱找吃的，恩杰直接去了衛(wèi)生間。盥洗臺上放著一顆奇怪的東西。

“啊，好像獅子的牙！”

肯定是爸爸的磨牙。恩杰仔細(xì)觀察著底部像獅子尖牙的鋒利的牙齒。

嵌在牙齦里的部分要比扁平部分長出兩倍。相比外露的部分，看不見的牙根更長。

這么長而尖的東西腐爛，使牙齦疼痛，爸爸該有多么痛苦啊。腐爛的牙齒脫落了，是不是就不再疼了？

突然，他覺得爸爸像掉了牙的獅子一樣可憐。

“高恩杰，你出來。”漢杰用低沉而粗重的嗓音呼喚恩杰。

“哼！你是大人嗎？”

恩杰放下磨牙，探出頭去。漢杰把錢包塞進(jìn)口袋，遞過一張紙。那是媽媽寫的便條。爸爸要做牙齦手術(shù)，讓他們自己去輔導(dǎo)班，自己吃晚飯。

“走吧。”

漢杰穿上鞋子，打開門。看樣子是要去醫(yī)院。“輔導(dǎo)班呢？”恩杰遲疑著問道。

漢杰使勁瞪了他一眼。參加跆拳道比賽的時候，漢杰就是這樣可怕的表情。“輔導(dǎo)班重要，還是爸爸重要？”

恩杰連忙跟在漢杰后面。爸爸其實(shí)也是個膽小鬼。他曾經(jīng)因?yàn)楹ε麓蜥樁蝗メt(yī)院。一定要告訴爸爸，讓他不要害怕。

漢杰走在前面，恩杰跟在漢杰身后。一路上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坐在公交車上漢杰伸出手示意和好，恩杰趕緊拉住。恩杰覺得此刻漢杰的手比看上去更大，更結(jié)實(shí)，而且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