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恐怖

這是“大恐怖”的第十二個年頭了。

曾幾何時，貝魯門王國是那么的幸福、祥和。在喜慶的節日，人們會在村子里的廣場上一直慶祝到深夜，孩子們甚至可以在星空下安然入睡。可是，好景不長。

如今，日落之后還冒險待在戶外的年輕人，已經幾乎難覓身影；而從前那些在玉米地另一頭的森林里砍柴的人們，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

奧古斯丁國王因為中風一病不起，他像一株枯萎的植物一樣躺在病床上。他的妻子索菲亞王后接替了他，統治著這個國家。她宣稱，陌生人和野獸們，正在把孩子們奪走。于是，她讓軍隊在街上和村子里整日地巡邏。

這一切似乎并不重要。人們只會把這個國度的苦難，歸咎于一個人——奧莉維婭公主。

只有哪一天公主消失了，“大恐怖”才能夠解除。

“大恐怖”的種子，是在十三年前一個嚴寒刺骨的午夜里種下的。

那天，奧古斯丁國王和索菲亞王后喬裝打扮，溜出了城堡。國王穿著一身呢子大衣，戴著一頂農夫的帽子，駕著一輛由兩只比利山羊拉著的小木頭車；而王后則裹著毯子，蓋著厚厚的稻草，躺在車子里。國王夫妻倆多年以來一直想要一個孩子，但始終沒能如愿。

那天晚上，他們決定去找夢幻女巫尋求幫助——女巫就住在玉米地那頭的森林里。

整個鄉下都已經睡熟了，四周一片寂靜。能聽見的，只有國王牙齒打架的聲音，小木車車輪的吱吱聲，還有兩只山羊的蹄子踏地的聲音。周圍方圓幾英里都是玉米稈，籠罩在冰霜中，在月光下閃爍著。

他們來到了轉彎處，在那里，道路向著遠離森林的地方延伸出去。奧古斯丁國王扶著妻子下了小木車。“我們這樣做對嗎？是不是該回家去？”

“這樣做并沒有錯，如果我們想要孩子的話。”王后說。

事實正是如此，女巫是他們最后的希望了。即便是那個叫艾菲米亞的宮廷巫師，也一直沒能幫上他們的忙，她實在是太老了。好多年前，她就把自己的咒語書給弄丟了；盡管還能想起一些魔法咒語，但她卻記不得正確的順序了。用這種咒語來做實驗，實在是太危險了。

索菲亞王后沖著玉米地那頭的森林點了點頭。“我們得快點才行，魔法時間很快就會過去的。記住，無論如何，都不要盯著她的鼻子看。”

這對夫婦緊緊相擁著，往前走去。

田里干枯的玉米稈比人還要高，玉米葉在四周沙沙作響。從大地上浮起了一陣奇怪的、聞上去有些腐臭味的霧氣。兩團火紅的炭火，像眼睛一樣，在霧氣中發出灼熱的亮光。

國王和王后僵住了。

“你們為什么會來這里？”一個聲音從那團迷霧中傳來，“你們想實現什么夢想呢？”

“夢幻女巫……”奧古斯丁國王用力咽了口唾沫，“我們想要一個孩子。”

女巫咯咯地笑著。“你們自己的，還是別人的？”她的聲音十分刺耳，好似金屬劃過石頭。

“我們自己的。”王后說，“求求您了。”

“有時候，夢想可是會變成噩夢的。”

“我們想要一個孩子的夢想，是不會變成噩夢的。”

“你可是會大吃一驚。”

夢幻女巫走上前來，一只個頭巨大的貓頭鷹停在她的肩膀上。她披著一件燈芯草編的斗篷，還穿著一件臟兮兮的長袖連衣裙。那雙紅色炭火一樣的眼睛，在她腦袋上灼灼地發著光。在這光芒之下，國王和王后看到了她那干瘦的身體，還有那長長的、卷曲的指甲。但他們的目光被一樣東西牢牢地吸引著，那就是女巫的鼻子。那鼻子比大象的鼻子還長，比大象的鼻子還皺，鼻子根跟女巫的額頭一樣寬，從雙眼之間一直垂到了她的腰間，在那里纏了整整一圈，盤成了一條腰帶。

女巫冷冷地盯著他們，說：“你們在看什么？”

“沒什么。”國王撒了謊。

“是在看我的鼻子嗎？”

“沒有。”王后堅持說。

“這鼻子是相當大的。”

“我們并沒有注意到。”

“為什么沒注意到？”

國王和王后吞吞吐吐，說不出話來，低頭盯著自己的腳。

夢幻女巫似乎很享受他們窘迫的樣子。“你們確定，這是你們的夢想嗎？”最后，她開口說，“你們想要一個孩子？”

“是的。”奧古斯丁國王回答說，聲音干得像沙漠。

女巫用她的指甲，從一根玉米中刮下了幾粒。她在玉米粒上吐了一口唾沫，沖著它們嘟噥了一些奇怪的咒語，然后把它們交給了王后。“把這些玉米粒磨碎，做成粥，在下一次滿月的時候，吃下去。”

“謝謝您！”索菲亞王后的眼里充滿了感激的淚水，“那您想得到什么作為回報呢？為了報答您這個恩情，我們什么都愿意給。我們保證。”

女巫笑了。“我會挑個好時候告訴你們。”

“拜托，請您現在就告訴我們吧。”國王懇求著，“我們只是個小王國，沒有多大權力，也沒什么財富。我們不想讓您失望。”

夢幻女巫甩了甩她那瘦骨嶙峋的手。“別擔心，陛下。我是個簡單樸素的人，住在一間簡陋的林間小屋里，幾乎沒有什么需求。我想要的，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紀念品而已——一只手就握得住的小小的紀念品。”

國王和王后照女巫囑咐的做了。過了些日子，王后就生下了一個女嬰。他們給她起名叫奧莉維婭。

奧莉維婭是個快樂的孩子，她整天都躺在嬰兒床上，咯咯地笑。正因如此，國王和王后有些擔心她會過于單純。

那個叫艾菲米亞的老宮廷巫師向他們保證：“所有的嬰兒都是這樣的。”她說，“等她長到兩歲就好了。”

在奧莉維婭洗禮儀式的當天，國王一家乘著六匹白馬拉著的敞篷馬車向大教堂駛去。國王的假發辮子打著卷兒，直垂到腰間；他的妻子打扮得像一只天鵝。而小嬰兒奧莉維婭，則穿著一身白色洗禮袍，上面還點綴著紫色的彩帶和蕾絲花邊，優雅得體一點不比她的父母差。

父母假發上的緞帶，讓奧莉維婭寶寶興奮得指指點點。這是除了打嗝以外，她的父母第一次看到她對別的事物感興趣。他們向天祈禱，希望這是一個好兆頭。

來到大教堂，奧莉維婭被放進一輛鍍金的嬰兒車里，枕著一只天鵝絨枕頭。在儀式開始之前，人們排著隊把禮物獻給她：織工帶來了毯子，鐵匠帶來了鈴鐺，鞋匠帶來了拖鞋……還有艾菲米亞，她也帶來了一份非常特別的禮物。

雖然她的咒語不再靈驗了，但這位善良的老太太仍然能夠做出整個王國最好的彩蛋。雞蛋外面涂上色彩繽紛的蠟，畫上了鮮艷的波浪紋、十字線、圓圈和直線，據說這能保護人不受妖魔鬼怪的侵害。

只有艾菲米亞做的彩蛋，才有挫敗“邪惡之眼”的力量。

艾菲米亞巫師把一打護身符彩蛋放在奧莉維婭身體的周圍，圍成了一個圈。“寶貝兒，”她說，“愿它們能夠保護你。這十二枚彩蛋，代表著十二個信徒、十二個支派、十二個繼承人，還有那循環往復、無窮無盡的一年一年當中的十二個月。”

她把一根手指放在寶寶的手里，奧莉維婭抓住了就不肯放開。“看她攥得多使勁。”艾菲米亞繼續說道，她一笑起來，臉上的皺紋比她活過的年頭還要多，“她是一個戰士，她會前途無量的。”

突然，刮起了一陣凜冽的寒風，撕開了漫天密布的烏云，雷聲滾滾——夢幻女巫乘著一把巨大的切肉刀，從天而降。她的頭發在風中飛舞，像一大群狂亂的蛇，她的臉色冷酷得像墓碑一樣。

所有的人都四散奔逃，切肉刀重重地落在教堂的庭院里。它劈開了鵝卵石鋪成的小路，嘎的一聲停在了奧莉維婭跟前。

國王和王后擋在女巫和他們的寶貝女兒之間。人們都畏縮著不敢走上前去，小孩子們把頭埋進母親的裙子里。

那只巨大的貓頭鷹站在女巫的肩膀上。“我相信，我們來得還不算太遲吧？”

主教舉起銀色的權杖。“對你來說，一切都太遲了，夢幻女巫。不準把腳踏在這神圣的土地上。”

女巫并沒有理會他。“我來這里，是要向國王和王后討要我的回報。”

“不準過來！滾開，你這個不虔誠的東西！滾開，回你的林中巢穴去吧。”主教吼道。

女巫瞪了他一眼。“主教，你們所有人都應該知道，我有多大力量。就拿主教您來說吧，上一次新月的時候，您曾經來找過我的。”她沖著人群，揮舞著可怕的大鼻子，“你們所有人，都曾經來到我森林邊上的玉米地里，求我讓你們的夢想成真。你們或是想要一個咒語，來讓鄰居的莊稼枯萎；或是想跟死去的親人說說話，聊聊天；或是想讓你們那無法生育的子宮生出一個孩子。然而，你們這些晚上來找我的人——居然在白天拒絕我！”

奧古斯丁國王站了出來。“不，我們說話算數。我們答應過給你一個紀念品，一個你一只手就能握得住的小小的紀念品。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女巫笑了。“你的小寶貝女兒的心臟。”

眾人倒抽了一口冷氣。

“你這怪物！”王后驚呼著，“你想要別的什么東西都可以。”

“我不想要別的任何東西。”女巫說，“我想要的就是公主的心臟，有了它，我就可以施展最強大的魔法。”

“抓住她！”國王喊道。

衛兵們向女巫沖過去。女巫揚起長鼻子，噴出一陣大風，那些衛兵們一下子就飛上了天。又是一陣大風，一股強大的力量把人們按倒在地，國王和王后也像雕像一樣僵住了。

“現在，我要拿走我的報酬了。”女巫說著，亮出了她那像牛排刀一樣鋒利的指甲。

人群尖叫起來。但是，當女巫走近嬰兒的時候，她的皮膚開始嗞嗞作響，頭發也被燒焦了。“彩蛋！”她尖叫著，搖搖晃晃地往后退了幾步。

“是的，你這個該死的魔鬼！”艾菲米亞叫道，“我做的護身符，會保護這個小寶貝的。”

夢幻女巫順著她的大鼻子看了過去。

“啊，這不是我的老朋友艾菲米亞嗎？”她冷笑道，“你居然還活著呢！真是歲月不饒人啊。我還記得我們上次見面的情形——那天晚上，你竟敢鉆進我的巢穴里，尋找什么咒語書。”

“那是我的咒語書，被你偷走了。”

“只是你沒有放對地方，被我找到了而已。那個時候，沒有它們，你就什么都不是。現在，你就更加什么都不是了。”

“那你可就錯了。因為我還記得一條咒語，可以把你送回地獄！”艾菲米亞舉起了魔杖，“普里克索斯——阿姆尼比亞——潘舍斯——潘多爾——！”可突然之間，魔杖裂成無數碎片，而艾菲米亞也消失在了一團煙霧中。

夢幻女巫哈哈大笑。“這就是愛管閑事的下場。”

她把鼻子盤回腰間，轉過身來對人群說：“聽清我的詛咒：公主十三歲生日的那天早晨，這十二個彩蛋將一個不剩，我將得到她的心臟。在此之前，你們的孩子沒有一個是安全的。你們將生活在恐懼中，被困在噩夢里，沒有喜悅，沒有快樂，沒有希望，我就是你們的全部恐懼。聽清我的話，絕望吧！”

說完，女巫騎著切肉刀飛走了。“大恐怖”籠罩了整個王國。

（摘自《夢幻女巫》，北京少年兒童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