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里，那個深情的差生與“愛搗亂”的好孩子

曾以為，他只是一個愛搗亂的差生，現在看來，在他愛搗亂的背后，還隱藏著一個深情的故事，他是一個好孩子。

他叫安銳。

接手新的班級，在我眼里，安銳只是一個普通的差生。第一次覺得他愛搗亂是在那次賽教課上。那天我緊張而又興奮，因為這是一次級別很高的競賽，有各學校的領導做評委，還有許多教育界的專家到場。年輕的我，渴望掌聲，渴望一切有光環的東西，并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去贏得這一切。

好心的教研組長特地跑來告誡我，一定要把時間安排好，萬萬不可拖堂。這次大賽規則里有一條，對拖堂者采取一票否決制。不過他讓我放心，說臨下課時他會給我提示，我感激地點點頭。這是一節口語交際課，主題是“我愛四季”。課上，我微笑著啟發孩子們，他們小腦瓜里的記憶復蘇了——春天里高高飛起的風箏，夏天里一園一園的石榴花，秋天滿地厚厚的落葉，冬天里玩瘋了的打雪仗，他們爭先恐后，唱歌似的說個不停。聽課的老師們臉上都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就要下課了，坐在教室后排的教研組長眉開眼笑，給了我一個勝利的手勢。我的課也到了最后的一個環節。我微笑地問孩子們：你們喜歡四季嗎？為什么？這時，一直沉默的安銳舉手了，他的聲音很小卻很清晰：老師，我不愛秋天和冬天，可以嗎？幾乎所有的人都轉過頭，看著這個奇怪的孩子。被詫異的目光包圍著，安銳惶恐至極，一下子變得結結巴巴，他的臉都憋紅了。教研組長皺著眉，又給我做了個手勢：別理這個怪異的孩子！

是啊，他這不是給我難堪嗎？我怎么會因為他的怪異而放棄了自己曾經的努力以及對獎杯的渴求呢？想到這里，我沒有讓他說下去，我大聲地問孩子們：安銳同學不喜歡，大家喜歡嗎？“喜歡——”同學們不約而同地回答。就在這時，鈴聲驟然響起。

雖然，我的課沒有一票否決，但是因為安銳，我的課最終沒有得到評委們的好評，與獎杯無緣。頒獎那天，同學們都指責安銳，說這都是他的錯。我看了一眼安銳，他耷拉著腦袋，一個人默默地倚在墻角。說實話我也怪他，可是想到事實已無法挽回，也只好在心里提防著他。

可是，有些事情并不會因為你提防著它，它就不會發生。幾天后，我們進行了一次數學檢測，有一道連線題，左邊是一車土、一塊磚、一張紙，右邊是一噸、兩公斤、三克。安銳竟然在“一塊磚”和“三克”之間畫了一條線。全班六十幾個孩子，答錯的只有安銳一人。拿著檢測試卷，我的心情無以言表。

上課了，我把安銳的答案寫在黑板上，我告訴同學們，這就是安銳犯下的錯誤。哄堂大笑。同學們的目光齊刷刷地向安銳投去。安銳手捧卷紙，他的眼里噙著淚水，臉像涂了紅墨水一樣。于是我讓他好好反省自己的錯誤，并警告他，期末考試時可千萬不能犯這樣的錯誤！

沒想到，這道題偏偏就出現在期末考試卷紙上。更沒想到的是，安銳犯下了和上次相同的錯誤。

我把安銳的卷紙在同學們面前展示，我告訴同學們，這是不該犯的錯誤，因為這個錯誤，安銳成了全年級唯一成績不及格的孩子，班上的平均分也排在了年級最后。教室里沸騰了，同學們你一言我一語，大家議論紛紛。我把卷紙扔給安銳，說這是他故意的，讓他站在墻角思過。他也不吭聲，慢慢地拾起卷低，然后又默默地站到了墻角。這件事以后，同學們也開始疏遠他，我也越發覺得這個孩子真是不招人喜歡。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新學期開始了。經過這些事情，安銳變得沉默多了，加之同學們的疏遠，我基本上也不會在任何場合提到他了。只是每次他跑來給我請假的時候，我才會記起他。

“安銳，你又怎么了，是不是又要請假？”我不耐煩地問道。

安銳輕輕點頭，他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我。

“老師，我，我——”安銳囁嚅著，他的額頭滲出點點汗珠。

我不理會他。他猶豫了一會兒，慢慢走出去。

誰知，我沒有準他的假，他竟偷偷地離開了。這孩子，太不像話了，等你回來，看我怎么處置！懷著郁悶的心情過了一天，安銳始終沒有來學校。第二天快放學的時候，安銳才回到學校。于是，我把安銳留下來。

安銳低著頭站在我面前，像犯錯的孩子等待著家長的發落。“你有什么話要說嗎？”我看了一眼安銳，憤憤地問道。

“老師，我，我是向你告別的——”安銳漲紅了臉，聲音在喉嚨里打轉。我一愣，疑惑地望著他。

“奶奶去世了，我也要走了——”我著著他，等著他把話說完。

原來，在安銳還很小的時候，爸爸就在一次車禍中去世了，因為母親的改嫁，安銳只好和奶奶相依為命。為了供安銳讀書，奶奶做起了幾條街的清潔工作。安銳的眼里閃爍著點點淚花：“奶奶都一大把年紀了，特別是到了秋冬季節，秋天的落葉掃也掃不盡，要是被人踩碎，被車碾碎，就更難掃了，奶奶累得氣管炎都犯了；冬天一下雪，奶奶半夜就得起來掃雪。要是車碾過，人踏過，雪就成了冰石頭，奶奶只能一小塊一小塊地砸，奶奶的兩只手都生了凍瘡，整天流血。我勸奶奶別干了，可奶奶說他年紀大了，以后想干也干不動了。趁現在還能干，就多干一點，還要供我將來上高中考大學呢！”說到這里，安銳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老師，之所以我不喜歡秋天和冬天，就是因為這個。”我愕然了，呆呆地望著安銳。“我怕奶奶累壞了，所以就想幫助他。可是奶奶不讓我這樣，說會影響功課，可是這學期，奶奶的身體大不如前，所以我就經常偷偷地幫助奶奶——”

“所以，你就不斷向我請假？”我輕輕地問他。

安銳點點頭：“老師對不起，我沒有向您說明白，就是怕奶奶知道——”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我緊緊地握住安銳的手，輕輕地對他說：“你是一個好孩子，你的奶奶很偉大。”就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

誰知，安銳突然笑了。“奶奶還干過挑磚的活兒呢，干這種活是很累的，有時候看著奶奶挑磚時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樣子，我就希望所有的磚頭都不要太重，只有3克就好了。奶奶太辛苦了，我愛奶奶。”我終于知道安銳為何那般執拗地將“一塊磚”與“3克”連接在一起。我的臉上火辣辣的。“我知道這樣做不對，可是我想起奶奶，我這么做錯題我就感到很開心，老師，對不起。”說到這里，安銳的眼神突然黯淡起來：“不過那時候奶奶的身體還好，后來這活干不動了，只好換了別的工作。我就怕有一天奶奶累倒了，如果奶奶也倒下去了，那我可怎么辦呢——”安銳哽咽著，他說不下去了。我忽然覺得臉上忽冷忽熱起來，所有在教育之路上艱難走過的日子里醞釀起來的成就感，頃刻化為愧疚和不安。我不知道該拿什么來安慰他。好一會兒，我輕輕地問他：“那你，你以后怎么辦呢？”

安銳抹了一把眼淚，他靜靜地告訴我，奶奶在世的時候，媽媽良心發現來接他走，可是最終他還是選擇了奶奶。“現在奶奶走了，奶奶最后的一句話是，孩子，能原諒就原諒。這世上，沒誰不犯錯的——”安銳說，他會聽奶奶的。我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緊緊地摟住安銳。好一會兒，我才想起要鼓勵他，于是我一個勁兒地在他耳邊重復著：你是好樣的，你是個堅強的孩子——

推開窗戶，一股冷氣迎面撲來，我不禁打了個寒戰，這時我才注意到下雪了。辦公桌上躺著一個紙條。展開，上面幾行歪歪扭扭的字，有幾句這樣寫道：老師，我知道我是個差生，但老師從來沒有放棄過我，我會記著您的好，也希望老師不要忘記，我叫安銳，我是您的學生，聽過您的課……抬頭，看著安銳那瘦弱的身子在雪地里漸行漸遠，我不禁流下眼淚。安銳是個好孩子，可是他的好，他那閃光的心靈，都在那些和他朝夕相處的日子里被我輕輕地忽略了，這一切都將成為過去。我想，有時忽略真是一種慢性毒藥，在我們小心偏愛和不小心偏見的時候，深深傷害著一些心中有愛的人，遺憾的是我們卻渾然不知曉。

耳邊又響起安銳的聲音：這個冬天太冷了，我就怕奶奶熬不過去，沒想到……再一次想起安銳，想起他的點點滴滴，我突然有一種溫暖的感覺，是安銳用他的行動溫暖了這個冬天，也溫暖了我的心。

（陜西省西鄉縣城北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