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新中醫證實質研究,豐富中醫理論內涵,推進中醫藥現代化
———訪中醫診斷學學科帶頭人、北京中醫藥大學陳家旭教授

陳家旭教授在辦公室
陳家旭,男,1966年出生,湖北武漢人。北京中醫藥大學教授,醫學博士,博士生導師。國家杰出青年基金獲得者,教育部長江學者獎勵計劃特聘教授, “百千萬人才工程”國家級人選,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現為北京中醫藥大學國家重點學科、國家中醫藥管理局重點學科中醫診斷學學科帶頭人,“中醫證候生物學基礎研究” 創新團隊負責人。
現任世界中聯中醫學專業委員會副會長,世界中聯李時珍醫藥研究與應用專業委員會副會長,世界中聯教育指導委員會理事,中華中醫藥學會中醫診斷學分會常務委員,中華中醫藥學會養生康復分會常務委員。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同行評議專家、中國科學技術期刊和圖書評審專家、中華中醫藥學會科學技術獎、教育部科技獎勵和科技成果鑒定及北京市科學技術獎勵評審專家,多個國內外期刊審稿人。
從事中醫藥教學、科研及臨床工作20余年,主要研究方向為中醫證候與診法的規范化、中醫證候的生物學基礎。作為負責人承擔國家杰出青年基金、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重點項目、面上項目、國家高技術研究發展計劃(863計劃)、高等學校全國優秀博士學位論文作者專項資金、霍英東教育基金會高等院校青年教師基金、高等學校優秀青年教師教學科研獎勵計劃、高等學校博士學科點專項科研基金、北京市自然科學基金等項目20余項。
發表學術論文300余篇;獲國家發明專利1項;獲高等學校科學技術獎自然科學二等獎2項、中華中醫藥學會科學技術獎二等獎2項、北京市科學技術獎三等獎1項(均排名第一)。首批國家精品課程《中醫診斷學》負責人,主編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十二五” “十三五” 規劃教材《中醫診斷學》、新世紀全國醫藥院校中西醫結合專業規劃教材《中醫診斷學》、國際標準化英文版《中醫診斷學》教材。記者:陳教授您好,您一直從事中醫證候的現代生物學基礎研究,請您介紹下中醫證實質研究中存在的問題及對策。
陳教授:中醫證實質的研究是中醫藥自步入現代化研究以來一直最為關注的命題。證候基礎一直是國家自然科學基金支持資助的方向,目的正是有望在搞清楚某些證候物質基礎研究上有所突破。在這樣的大背景下,中醫證本質(血瘀證、腎陽虛證) 研究的確取得了很大的成果。然而,證實質研究中也存在很多的問題:首先,反映證實質的指標較多,特異性的較少且只能反映其局部。其次,運用還原分析方法來研究證、存在片面性和局限性,使得在證研究過程中,呈現出強調證的客觀化、微觀化、片面地追求客觀指標,而難以回歸中醫基礎理論的傾向,難以反映證之系統、整體、聯系、恒動等特征。再次,證候規范化研究中存在一定的問題,主要有如:(1)證的診斷標準及規范并沒有使證的內涵與外延得以明確限定,構成證的諸要素仍然是模糊不清;(2)證的診斷標準并沒有考慮到病的影響(證候診斷的共性與個性),以及主次癥的權重; (3) 簡單疊加構成的證診斷結果,混淆了證概念間的種、屬關系;且較少涉及符合證及兼夾證。
證實質研究是一項復雜的系統工程,關系到中醫理論的發展與中醫現代化的進程。就目前的證實質研究中存在的問題,建議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考慮:首先,證的診斷標準化與證的治療多樣化。證的診斷標準化是建立在四診的客觀化基礎之上,故四診客觀化是證實質研究的重要環節。其次,臨床研究與動物實驗并舉,病證結合與證的分化。倡導并加強中醫臨床前瞻性的科研工作,在不斷提高臨床療效前提下,以此闡明證的實質;同時優化和強化中醫證動物實驗研究,特別是貫穿實施好“病證結合” 和“方證對應”兩大中醫基礎研究的特色。再次,強化“組學” 前沿技術、以及系統生物學等方法學在中醫證實質研究中的重要作用。
記者:陳教授,請問您作為中醫診斷學領域的專家,對中醫證候與辨證體系的研究現狀及其未來研究發展有何看法?
陳教授:中醫診斷學是以中醫學的臟象、經絡、氣血津液等理論為指導,研究如何診察與識別病證的一門學科,是中醫基礎學科與臨床各學科的橋梁學科。其研究領域主要包括診法與辨病、辨證等方面。自50年代以來,我國學者在中醫基礎研究中對證、病、癥的概念進行了探討,并圍繞中醫證開展四診客觀化、證候規范化和證候的本質、計量診斷、證候的動物模型方面開展工作,取得一定的進展。

陳家旭教授參加世中聯舉辦的第十二屆世界中醫藥大會(西班牙)
對于證候的規范化研究,近20年以來,我國從文獻、臨床及實驗諸方面,對臟腑辨證進行了較多的研究,并取得了可喜的成果。主要為:根據中醫文獻及臨床資料,明確病、證、癥的關系,制訂某些證的診斷標準,使辨證達到規范化,并將現代醫學的實驗指針結合到證的研究標準之中;由傳統的對臨床病人的研究,發展為結合證的動物模型,通過動物模型的研究來與病人的辨證研究對照,已建立了近百余種證的動物模型建立方法。并結合臨床流行病學研究,在臟腑病證的規范化、標準化方面進行了一定探討。對于證候的病理生理基礎研究,目前主要是從八綱辨證、臟腑辨證、六經辨證、氣血津液辨證及衛氣營血辨證著手研究,重點在于臟腑辨證(主要是腎、脾,其次是心、肝)與氣血辨證,在闡明證的病理生理基礎方面做了很多工作。從異病同證、同病異證入手,國內探討了五臟之證、氣血之證、陰陽虛實證等的本質,取得了很大的成績。在診法客觀化研究方面,國內學者側重于脈診與舌診的研究。在脈診研究方面,主要針對將脈象可視化、客觀化和科學化的目的,進行了形式多樣的脈象儀的研制;從心血管功能、血液動力學角度探討了脈象的形成機理;建立了一些脈圖的分析方法,基本確定了臨床常見單一典型脈象的脈圖特征與參數;探討了常見病證與脈象、脈圖的關系等。在舌診的研究方面,從現代醫學角度,探討了正常舌象與異常舌象的形成機理、以及臨床常見疾病的舌象變化及演變規律,并將舌象作為某些疾病的重要診斷指針,研制了舌色檢查儀等。此外,國外對腹診研究較多,已形成獨特的漢方腹診;并通過對皮膚電阻等的研究,形成了以良導絡為代表的經絡診斷方法。
將中醫思辨性的經驗描述和宏觀性概括過渡到高層次的分析與綜合相結合,是中醫學現代化的必由之路,其實質是解決客觀化與定量化問題,而計量診斷是實現證候標準化的重要方法之一。主要從四診指標的計量方法和病證的計量診斷兩個方面著手。
現階段中醫證候及辨證相關研究已取得不少成果,但仍存在著一些問題。由于中醫診法相對缺乏客觀、定量,阻礙了中醫臨床研究與國內外交流,也成為制約中醫證候規范化、客觀化的頸瓶。可以說如果診法不客觀、不規范,一切證候的臨床基礎研究將成為“空中樓閣”。由于中醫學缺乏公認的診療評價體系,致使中醫學臨床療效可重復性差,而僅滿足于臨床癥狀的改善的療效是難以讓人信服的,也使中醫學難以步入循證醫學之軌。我認為今后的中醫證候研究的發展趨勢,應從辨病與辨證相結合,從證候病機入手,探討證候的內涵;同時將宏觀辨證與微觀辨證相結合,結合現代科技手段,提高中醫臨床療效的客觀顯示度。從科學觀和方法論的角度看,只有兼顧整體與局部統一、綜合與分析統一、宏觀和微觀統一,才是自然科學發展的正確方向。此外,還要結合中醫證候與體質、基因等“組學” 的關系,將體質分析和辨證論治結合起來,探討基因等“組學” 的復雜性與中醫同病異證、異病同證的證是否存在著某種內在的必然聯系,為中醫證候的研究注入新的思路。
記者:陳教授,您能否就完善當前中醫辨證論治體系提一些建議和意見?
陳教授:辨證是在中醫理論指導下,對四診收集到的病情資料進行辨別、分析、綜合,判斷其證候類型的思維過程。它是將患者圍繞環境、體質強弱與疾病規律綜合考慮的一種診斷方法,具有整體、動態和個體的特色。在長期醫療實踐中,歷代醫家創造了許多辨證方法。最具代表性便是傳統8種辨證包括八綱辨證、臟腑辨證、經絡辨證、氣血津液辨證、六經辨證、病因辨證、衛氣營血辨證和三焦辨證。這些辨證方法從不同的角度,在宏觀層次上總結了各種疾病的證候演變的規律,各有側重和特點,又互相聯系和補充。然而,傳統8種辨證方法屬于宏觀辨證范圍。“宏觀辨證” 是當前中醫臨床最常用的辨證論治形式,其特點是疾病能因人、因時、因地制宜,注意局部與整體的關系。它建立在宏觀認識問題的基礎上,概括性與抽象性高,容易揭示機體狀態的共性,著重運用動態、整體的觀點去認識人和病的關系,在宏觀、定性、動態方面的研究有獨到之處。然而,“宏觀辨證”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如應用范圍的不確定性、臨床辨證欠全面、以及指導用藥的非特異性等。這樣就需要一個與之相配合、相補充的辨證方法來彌補其局限性。

陳家旭教授在實驗室
不少學者提出了“微觀辨證”。微觀辨證是在臨床收集辨證素材過程中,引進現代科學、特別是現代醫學的先進技術,發揮它們長于在較深入的層次上,微觀地認識機體的結構、代謝和功能特點,更完整、準確地闡明證的物質基礎,從而為辨證微觀化奠定基礎。由此可見,微觀辨證能夠很好地補充宏觀辨證的一些局限。如通過X線、CT、超聲波等檢查,可對臟腑色澤、形態、位置及體內積聚、癰瘍、水液停聚等情況進行直接或間接探查,以彌補由外揣內之不足,為臟腑、氣血病變提供更加可靠的辨證依據。除此之外,微觀辨證的應用有助于中醫證候療效評價體系的科學制定,以利于提高中醫藥療效評價的客觀性和科學性。將實驗室指標納入中醫辨證,實現宏觀辨證與微觀辨證相結合,可以提高中醫診斷水平,深入探討中醫證候的生物學基礎。因此,要完善目前的辨證論治體系,應該充分地將宏觀辨證與微觀辨證將結合。兼顧整體與局部、綜合與分析、宏觀和微觀的統一,通過病證結合、宏觀與微觀結合以尋求中醫“證”的共性與個性指征。
記者:陳教授,中醫辨證論治的諸多觀點與當下熱門的“精準醫學” 不謀而合,您可以和我們談談應該如何將方證研究的思路與“精準醫學”的理念相結合嗎?
陳教授:辨證論治是中醫認識疾病和治療疾病的基本原則,是中醫學對疾病的一種特殊的研究和處理方法。辨證即是認證識證的過程。證是對機體在疾病發展過程中某一階段病理反映的概括,包括病位、病因、病性以及邪正關系,反映這一階段病理變化的本質。因而,證比癥狀更全面、更深刻、更正確地揭示疾病的本質。所謂辨證,就是根據四診所收集的資料,通過分析、綜合,辨清疾病的病因、性質、部位,以及邪正之間的關系,概括、判斷為某種性質的證。論治是根據辨證的結果,確定相應的治療方法。辨證和論治是診治疾病過程中相互聯系不可分離的兩部分。辨證是決定治療的前提和依據,論治是治療的手段和方法。通過論治的效果可以檢驗辨證的正確與否。辨證論治是認識疾病和解決疾病的過程,是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體現,是理法方藥在臨床上的具體運用,是指導中醫臨床工作的基本原則。
精準醫學是繼循證醫學、個體化醫療、4p醫學、轉化醫學之后,對于21世紀新型醫療模式的最新詮釋。其主要特征是集成了基因組、轉錄組、表觀組、蛋白質組、代謝組、微生物組等生物大數據,在系統生物學的理論指導之下,采用數學建模和統計學分析等生物信息學研究手段,對大樣本健康隊列和特定疾病人群進行整合分析,針對疾病發展進程和不同病理狀態進行準確分類,確定并驗證疾病診斷和治療的最佳靶點,以期實現針對特定患者的精準化醫療服務。其核心內容是:根據個體的基因和表型特征,早期快速診斷、適時個性化干預、精準有效治療。
中醫學認為,疾病的發生、發展與轉歸受多方面因素的影響,如時令氣候、地理環境、體質強弱、年齡大小等。因而在治療上須依據疾病與氣候、地理、病人三者之間的關系,制定相適宜的治療方法,才能取得預期的治療效果,這也就是中醫通常所講的“三因制宜”,包括“因時制宜”、“因地制宜” 和“因人制宜”。“三因制宜”是中醫學的整體觀念和辨證論治在治療上的具體體現。“精準醫學”的設計理念無不體現出傳統的“因人制宜”與“因地制宜”的診治理念。并且,中醫辨證論治,不是著眼于病的異同,而是著眼于病機的區別。“同病異治”與“異病同治”均是中醫辨證論治的具體體現。精準醫學的研究實施過程中,無不體現出“同病異治”與“異病同治”的診治理念。
“辨證論治”與“方證對應”又是中醫的兩種思維模式。“辨證論治”以病機為核心,注重分析疾病的主要矛盾,從整體上把握疾病的全過程; “方證對應” 更側重在細節上把握當前證候特點,通過“方證”間的對應關系,完成方藥的優選過程,因而能夠彌補“辨證論治” 之不足。方證是中醫幾千年來臨床實踐的結晶,反映了方劑與疾病之間的必然聯系,而不僅是來源于理論上的推導。張仲景在《傷寒論》中設立了方證體系,其特征是病證結合、方證相關,辨證論治、理法方藥于一體。以方測證是方證相關的應用,強調了方劑對證候治療的針對性。方劑作為一復雜系統干預了復雜系統的人體,方證相關規律是一種復雜的對應規律。方證相關的關鍵是在病機層面上的對應,方劑所治病證有一定的病機,證候所體現的病機應與方劑所針對的病機吻合,方能取得療效。方證相關科學問題是中醫學基礎研究的重要內容,探索復方中有效組分配伍與證候病理環節之間的內在聯系與規律,將有助于發展方證相關的理論,豐富中醫方劑與證候科學內涵,也有益于提高中醫臨床辨證論水平與臨床療效。因此,結合基因組學、蛋白質組學、代謝組學等技術與方法,提出開展“基于中醫證候宏觀表象結合微觀病理變化的多靶效應環節,中藥復方組分配伍作用機理的方證對應研究模式” 研究,以開拓對傳統中醫方證相關理論科學內涵的認識,同時方證相應是辨證論治的重要環節,是中醫辨證方法之化繁為簡的表現,辨證論治包括方證相應,方證相應是中醫辨證論治原則的體現,方證相應辨證能夠充分發揮方劑的治療作用,開拓和發展其臨床應用范圍,具有科學性、靈活性和實用性,對臨床具有較大的實用價值。
“精準醫學”的概念應該完整的體現到“方證對應” 研究與“辨證論治” 思維之中,這種以個體化醫療為基礎,基因組測序技術、生物信息學與大數據科學的交叉應用技術為依托的新型醫學模式,和中醫學辨證論治體系具有驚人的相似性。眾所周知,辨證論治是中醫認識疾病和治療疾病的基本原則,也是中醫的基本特點之一。它能辯證地看待病和證的關系,既可以看到一種病可以表現幾種不同的證,又可以看到不同的病在其發展過程中可以出現同一種證,故在臨床治療過程中可在辨證論治的原則指導下,采取“同病異治”或“異病同治” 的方法來處理。所謂“同病異治”,即同一種疾病,由于發病的時間、地點,以及患者機體的反應性不同,或處于不同的發展階段,所表現的證候不同,因而治法也不一樣;而不同的疾病,在其發展過程中,由于出現了相同的病機,也可以采用同一種方法治療,稱之為“異病同治”。
千百年來,中醫一直沿用的這套辨證論治體系,完全是以單個患者的整體涌現性為中心的個體化醫學的體現。從系統科學角度看,中醫辨證論治的“證” 可以理解為個體作為一個開放復雜巨系統對致病因子做出反應所處的狀態,是人體系統的一種整體反應狀態,傳統中醫醫師通過望、問、聞、切來觀察和搜集系統的輸出證候-癥狀體征的信息加以識別和描述。“證候” 也就是醫生借以識別給定患者系統狀態(證)的“狀態變量”,其與個體生活環境、體質狀態、疾病種類、病機進展(病機轉歸)、情緒心理等密不可分。中醫辨證論治觀與精準醫療觀對人體發病認識本質相同,即發病既存在相同病機,又存在個體差異,需要辨證也就是辨相關的基因組、蛋白質組、代謝組學等而施治。我國精準醫療計劃中應包涵中醫辨證的微觀化和數字化工程,使宏觀的證具象化,通過精準醫療的現代化技術手段進一步量化研究證候與疾病的預防、診療和預后關系,有望實現中西醫結合方法學的突破。因此,在精準思維之下,開展人類基因組學、代謝組學、腸道微生物菌群相關基因組學研究,對于“方證對應” 科學內涵的研究具有重要的意義,并建議將辨證論治研究應納入中國特色的精準醫療計劃實施之中。
記者:陳教授,今年來您圍繞方證對應關系及其生物學基礎做了不少研究,您可以跟我們談一談中醫證候與方劑之間處于何種關系嗎?
陳教授:就古今記載方證相關的文獻及書籍進行初步的數據統計發現,方劑與證候之間存在著方多證少的現象,即“一證多方。”宋代流傳較廣、影響較大的《太平惠民和劑局方》收錄了788條方劑,然其所涉及的病種僅有22種。北宋王懷隱等奉敕編纂的《太平圣惠方》按其證候劃分為1670門,然細數其經驗方卻有萬余首。清·柯琴《傷寒來蘇集》中所列麻黃、桂枝、柴胡、黃連等方(湯) 證僅30種,卻統轄仲景113首方。由本人和鄒小娟教授共同主編的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十二五” “十三五” 規劃教材《中醫診斷學》一書重點講述了161個證候;鄧鐵濤《實用中醫診斷學》中列有證200余種;冷方南《中醫證候辨治軌范》中從規范化的角度將中醫常見證候列為300余條;中醫臨床診療術語國家標準(證候部分)將證細化分為800余種證。我國第一部中醫全科醫案專著《名醫類案》收錄了205門證候,輯錄明代以前歷代名醫臨床驗案2400余首。《中國醫學百科全書》中醫學部分列有方劑2000余首;而作為中醫權威的方劑工具書《中醫大辭典》中共載方7500條。《中醫方劑大辭典》收載了中醫有史以來散在于各類著作中的方劑96592首。以上例證皆能說明,歷代中醫辨證論治中實有方多證少的現象。
隨著時代的改變,同一種證由于不同程度地受時間、氣候、地理、環境等外界因素的影響,加之患者自身體質的差異和疾病自身性質的演變,使得證候和病機的復雜性表現變得棘手。醫之難在于識證,在臨床診療的過程中,面對復雜的病機,醫者很難精確地把握疾病的主、次、兼癥,若僅從“一證一方”、“方證對應”的角度處方用藥實難收到滿意的效果,因為“方證對應”要求處方與病證病機之間具有高度的針對性和相關性,醫者應在基本病機或主證相同的情況下,根據細微病機的變化和兼癥的不同,靈活處方用藥方能達到療效。當然,醫者在面對復雜的證候和病機時,診療思路會有所差異,治療的出發點不同,處方用藥也會不同,所以存在“一證多方”。

陳家旭教授及其弟子門診合影
方證辨證強調方證與病證的對應,是方證與病證之間的辨識,即“有是證,用是方”,因此,在臨床辨證當中可以不經過其他辨證的層次分析,直接辨識患者病證及與之相對應的方劑。可以說,方證辨證更能體現辨證論治的內容,它集辨證與施治于一體,屬于辨證論治各法中最直接的思維形式。經方大家胡希恕認為“方證辨證是六經、八綱辨證的繼續,亦即辨證的尖端。中醫治病有無療效,其主要關鍵就是在于方證是否辨的正確。”學術界逐漸認識到方證相關的重要性,而以往開展的證候與方劑的研究存在著一定程度的分離現象,其成果對于指導臨床或揭示辨證論治原理的作用有限。
辨證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尋求行之有效的治療方法及與之相對應的方劑以期達到滿意的治療效果。因此,方證辨證是存在于一切辨證方法之中的。如八綱辨證,只辨患者所得疾病的表里、寒熱、虛實、陰陽還不能說是辨證的結束,只有辨出其屬于某一具體的方證之后,才能說明其病因、病機,也才能更好的指導臨床處方用藥,其它辨證方法如六經辨證、衛氣營血辨證、三焦辨證,亦是如此。而方證辨證一旦準確地辨出主證及舌脈,就會有與之相應的方劑可用,如此更能體現出其自身的優越性。方證辨證是僅有的一種“以方名證,以證言方”的辨證方法,方與證之間互為因果。
記者:陳教授,我們發現您同時在情志病領域也有建樹,請問您覺得“情志” 因素于現今中醫診斷有什么重要意義?
陳教授:喜、怒、優、思、悲、恐、驚七情,過極或持久作用,致使臟腑氣血功能失常,在病因病機上稱為七情內傷。其在診斷辨證中的意義有三點。其一、情志為病的廣泛性。情志活動突然強烈或持久刺激,超過人體的耐受程度,便會引起多種疾病。中醫學從《黃帝內經》開始就已經注意到情志心理因素對人體生理病理活動的影響。《內經》指出: “心者,五臟六腑之主也……故悲哀優愁則心動,心動則五臟六腑皆搖。”旨在說明心神是人體的主宰,強調情志因素影響機體的生理。宋·陳無擇《三因極一病證方論》以七情作為內傷致病因素,貫穿于各種疾病的證治中,形成了情志為病系統思維模式。現代醫學認為,精神性疾病、機能性疾病,包括很多器質性疾病,它們的發病原因均與情志因素有關,病種涉及內、外、婦、兒、男、五官、皮膚等各科系統病證。所以,在中醫診斷過程中“情志” 因素是需要醫者時常考慮的問題,這一因素可能貫穿疾病始終。其二、情志致病的復雜性。情志因素在致病過程中具有獨立性、雙重性、兼挾性、隱蔽性、轉化性等多個性質,實屬復雜。(1) 獨特性: 《內經》所言“怒則氣上、喜則氣緩、悲則氣消、思則氣結、恐則氣下、驚則氣亂”,可見七情為病,雖均致氣機失調,但又有各自獨立的表現特性。(2) 雙重性:即七情是重要的發病原因,又是重要的臨床表現,二者互為因果。七情是重要的發病原因,不穩定的情緒、惡劣的心境等均可導致人體內部氣機失調,故百病皆生。七情又是重要的臨床表現,因人體病變一旦發生,反過來又會產生恐懼、焦慮、優愁、悲哀等情志變化。(3)兼挾性:情志內傷,雖各有所主,然在實際臨床上,往往是多種情志變化交互并見;故七情為病,具有兼挾性,猶如成語“悲喜交集”、“喜怒無常”即是。(4)隱蔽性:情志致病,多為患者的心理活動異常所致。心理活動埋藏于病者心靈深處,難于明察,古書記載謂“似鬼神”“如神靈所作”為病即指出情志因素的隱蔽性。(5)轉化性:如大怒之前,多有思慮;大怒之后,又常有思過悔恨之感。怒之際,氣機逆亂,見躁狂不能自控;怒之余,氣虛不足,見憂郁太息不已。這些復雜特性導致情志轉化,致使病證復雜,故醫者在診斷中注意病人癥狀和體征時,要善于言審,通過問診的技藝,全面發掘與病人情志密切相關的因素。其三、情志與“亞健康狀態”。健康與疾病作為對立的兩極,二者之間存在著過渡狀態并可相互轉化,即“亞健康狀態”。臨床上,見到為數不少的中青年患者,由于處在就業、婚姻、家庭、社會等方面生存激烈競爭的環境中,常表現為疲倦乏力、工作或學習效率低下、自我感覺差、全身不適,伴有抑郁、煩躁、易怒等情志異常表現,但醫生卻找不到病源,各種理化檢查亦無陽性可見,這種未病狀態不可忽視,它多為軀體器質病變之先導或前奏。因此,異常情志的外在表現與亞健康狀態關系密切。釀成亞健康狀態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尤與情志因素密切相關。情志內傷,直接作用于人體,引起人體的生理、生化變化,導致機體功能活動的改變。所以,機體受到情志因素的作用,可以產生亞健康狀態的一些表現。綜上,在診斷辨證中,應密切注意情志因素的致病作用,以適應社會一心理一生物醫學模式的發展。
針對七情為患多以怒志為多,課題組長期開展了逍遙散-肝郁脾虛證方證相關的研究。逍遙散出自宋代《太平惠民和劑局方》,脫胎于張仲景四逆散、當歸芍藥散之法,是解郁的經典名方之一,其功效為疏肝解郁、健脾養血;后人廣泛應用于內、婦、兒、男、五官各科病癥,現代臨床進一步拓寬了該方的應用領域,許多心身疾病主要表現為肝郁脾虛證者,均可用本方治療并取得療效。因此,從“組學” 角度深入研究該方證相關的生物學基礎,對于深化經典方劑方證相關的理論認識和辨證論治個體化診療思想具有重要意義。

陳家旭課題組-方證相關的生物學基礎研究團隊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