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杰克·倫敦

凌音

“我騎行在我的‘美麗農場，空氣好似美酒。連綿起伏的丘陵上的顆顆葡萄泛著酒紅色，猶如秋天熾熱的火焰……這一切令我欣喜，因為我還活著。”

“能否談談你對杰克·倫敦了解多少？”剛坐上“杰克·倫敦歷史州立公園（Jack London Historic State Park）”的私旅電瓶車，導游兼駕駛員安娜扭過頭來，笑意盈盈地望著我。“我希望循著他曾經的足跡游覽‘美麗農場，還原其小說《月亮谷》經典情境……當然，我希望能從你的講解中學到更多。”顯然安娜對我的回答頗為滿意，她用力踩下油門踏板，我們在茂密的桉樹林里馳騁了十分鐘，“狼堡”近在眼前。

陽光從斷壁殘垣間逆向投射下來，加之林間縹緲的霧氣，令狼堡更顯冷清孤寂。以文養商卓有成效的杰克·倫敦，自1905年起在加州索諾瑪山谷購買了5.6平方公里土地建設農場，并投入5萬美元巨款打造他夢中的城堡——狼堡。誰承想1913年仲夏，用于裝修木墻群的亞麻籽油抹布被意外引燃，1400平方米的狼堡付之一炬。意欲東山再起的他，勤耕不輟以寫作償還貸款，怎奈三年后英年早逝。

我的心情從扼腕嘆息中撥云見日，是因為轉過山坳映入眼簾的山谷。“起伏延綿的谷地上到處是葡萄園和果園。遠處，谷地東面的邊緣與深山老林連接起來。在他們左側，是一片金黃色的丘陵和谷地……”這片土地是小說《月亮谷》的真實寫照，也是杰克·倫敦創新實踐可持續農耕法的成功典范。

1862年美國出臺的《宅地法案》，旨在無償分配美國西部國有土地給廣大移民，但隨之而來的土地耕種問題卻始料未及。一塊土地從最初20%的收益，經過年租賃期的掠奪性濫用，收益僅剩1%。痛心疾首的杰克·倫敦借鑒中國農耕古法，開墾梯田并嘗試灌排系統，種植先鋒作物后再輪換翻耕，以提高土壤肥力，緩解坡耕地水土流失，延長土地生命周期。杰克·倫敦此舉與同時代美國土壤局局長富蘭克林·H·金在《四千年農夫：中國、朝鮮、日本的永續農業》中所述理念吻合，可見其環保前瞻性。

安娜讓我猜測端莊有范兒的火山石砌建筑為何用，在排除了糧倉、釀酒室、鐵匠房等，答案竟是頗具喜感的“豬宮”，安娜說杰克·倫敦與豬朝夕相處日久生情——被稱為“幸福墻屋”的杰克·倫敦博物館里的無聲影片中，兩只小豬在他懷里撒歡兒賣萌。杰克將牲畜家禽糞便產生的有機肥施以農作物，在農場形成了自給自足的種植業、養殖業循環生態系統。

博物館把杰克·倫敦的一生濃縮其中。書房內堆著稿紙和書籍，一架手動打字機坐落在老式可翻疊的寫字桌上，墻上掛著炭筆畫作家肖像。杰克·倫敦以文字向世人展示了一個陌生而廣闊的世界：荒涼空曠又蘊藏寶藏的阿拉斯加，波濤洶涌的太平洋，橫貫美洲大陸的鐵路線，人與自然的嚴酷搏斗……他常將人物置于極端嚴酷、生死攸關的環境之下，以此揭露人性中最深刻、最真實的一面。

在品酒室里，一位侍者過來搭話：“索諾瑪以‘俄羅斯河谷與‘索諾瑪海岸盛產的黑皮諾和霞多麗最為著名，杰克·倫敦酒因名人效應非同尋常。”我指向一瓶2011年的梅洛，因為“狼頭”酒標正是《野性的呼喚》《海狼》的藏書票圖案。“這款杰克·倫敦紅酒榮膺‘2014 Critics Challenge白金獎，盡情享受吧！”

雖然我的味蕾還未進化到能分辨出超市售賣的大眾貨與有機葡萄酒的區別，但當濃郁醇香在舌尖流轉回旋，我仿佛聽到杰克的輕聲耳語：“我騎行在我的‘美麗農場，空氣好似美酒。連綿起伏的丘陵上的顆顆葡萄泛著酒紅色，猶如秋天熾熱的火焰……這一切令我欣喜，因為我還活著。”

我不想用“精神永生”這類高大上的詞匯形容杰克·倫敦的不朽，但索諾瑪依然流傳著他的傳說。就像那些半隱半現在索諾瑪山谷中，低調中暗藏奢華的200余家酒莊，從葡萄種植到釀造采用嚴格的監控與認證，索諾瑪正致力于成為全美首個100%可持續發展葡萄酒產區。

復古、限量、獨家秘制、精雕細琢……這些點贊是葡萄酒發燒友口口相傳，對延續150余年釀酒技術，傳承6代人的Gundlach Bundschu酒莊的業界標簽。資深酒迷到此，有時卻“醉翁之意不在酒”。因為酒莊廚師精心打造了美食與美酒的完美結合，旨在讓客人體驗從葡萄園至餐桌的全過程。游客可選擇洋蔥、當地蘑菇腌阿拉斯加比目魚，或農場柴雞蛋燜羔羊肉等菜品。品酒之余還可舌享以母牛、綿羊、山羊鮮奶特制的奶酪，妙不可言。

在索諾瑪，有些葡萄園亦是自然生態公園。所有生物各司其職，以維護整個生態系統的穩定與健康。始建于1857年占地400英畝的Bartholomew Park酒莊，采用生物動力法種植葡萄。“我們和大學合作，研究哪些植物可以吸引有益的動物和昆蟲，來幫助驅趕對葡萄生長不利的生物，從而建立起由動植物組成的自然生態系統。”講解員說，“我們不使用化肥，而采用自然發酵的肥料，比如牛糞帶有諸多有益成分是因為牛獨特的消化系統。至于羊，通常我們把它們趕到葡萄田里，利用它們的走動來幫助松土，讓土壤自由呼吸……”酒莊因此獲得“有機葡萄酒釀造”認證商標。

酒莊中的空氣彌漫著平和成熟的氣氛，我看到那一瓶瓶以生物動力法釀造的美酒被游客爭相收藏。我知道，我終于找到了杰克·倫敦小說中比利和薩克遜夫婦為逃離奧克蘭的蟻族生活，跋山涉水覓到的人間樂土——月亮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