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新：酒到底好喝在哪兒

兒時見大人們喝酒，總是你勸我，我勸你，似乎誰也不愿喝，勸酒的人興高采烈，喝酒的人愁眉苦臉，被逼無奈，才一口酒下去，滿面痛苦，嘴里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這樣的一幕幕讓我迷惑，深信酒就是為了折磨人類而存在，除此之外，唯一的用途就是做魚時點上幾滴。

但是，大人們遇到開心事，卻總喜歡喝上幾盅，開心的事遇上酒，讓人更加開心。遇到煩心事，明知喝完更煩心，也會把酒倒上。紅事喝酒，白事喝酒，祝壽喝酒，過年喝酒，凡是能夠稱得上“場合”的飯局，都要喝酒。

酒好喝在哪兒？

若真好喝，為何一起喝酒的人，都在推讓？若不好喝，為何人們對喝酒如此執著？如果喝酒是獎勵，為什么劃拳都是輸了喝？假如喝酒是懲罰，為什么又有那么多人嗜酒如命？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自己嘗試。發現白酒一口就嗆得直冒眼淚，實在沒有勇氣去戰勝好奇心。有次，我喝了兩杯葡萄酒，覺得腦子迷迷糊糊的，腳步也輕飄飄，我想這或許就是大人們說的“喝暈了”，我趕緊找小伙伴炫耀，驕傲地告訴他們我喝暈了，意思就是：瞧見沒？我喝暈了，你們誰也沒有喝暈過。

那時我六歲，經常在大街上看到喝暈的人，卻不知道他們為什么會喝暈，為什么要喝暈。我用兩杯葡萄酒把自己喝暈了，依然不知道。

長大后喝酒，純粹是喜歡喝酒的氛圍。高中時和同學喝酒，還真喝出了深厚的友誼。一場酒下來，許多青春的心思和秘密就不再隱瞞，每個人都原形畢露，互訴衷腸。

由于大家都沒什么酒量，很容易就喝得興高采烈，也很容易就喝得黯然神傷。有的人暈了，說起自己心儀的女生，從方言改成普通話，故事也瓊瑤起來；有的人暈多了，因為一次拒絕，用刀在胳膊上劃上一個一生忘不掉但未來想起來就后悔的名字。

也有的人暈出了許多典故，成為一直到今天大家每次相聚時的談資。

這些典故在牛子身上最多，因為他幾乎每次都是最早暈了的。有一年他和另外一個哥們過生日，他把自行車賣了，大家又湊了點錢，在縣城的青年飯店擺了兩桌。在這之前他曾經丟過六輛自行車，大概是因為他覺得這輛自行車早晚也會被偷，倒不如自己提早賣了，作為年級的三千米長跑冠軍，他可以每天晚自習放學跑著回家。即便如此，那天他也低估了兩桌十七八歲的少年的飯量，還沒有酒過三巡，桌上就空空如也。那時他已經喝多了，大喊“上菜”，老板上了盤土豆絲，很快連一根也不剩了，他繼續喊“上菜”，和他一起過生日的哥們沒有喝多，提醒他已經超出預算了，他還是堅持“上菜”，那天他至少說了上百次“上菜”，后來這么多年，他每次喝多，大家就會說“牛子又喝‘上菜了?！?/p>

現在的牛子已經很少喝酒了，在他酒量的鼎盛期，還留下了“八瓶沒事”的典故。那時縣城流行喝藍趵，他最高紀錄是八瓶，經常說“八瓶沒事”，但其實到了八瓶，基本上都會出事。這讓“八瓶沒事”成為笑談。去年夏天，牛子和我一起去新疆，他喝了兩三瓶烏蘇啤酒就不行了，一個勁兒說：“奪命大烏蘇真是名不虛傳?！辈恢肋@會不會成為一個新典故。

創造了許多典故的牛子是第一個在縣城開吉他行的人，早些年，開一個關一個，縣城還沒有什么學習吉他的氛圍，這兩年氛圍越來越濃，如今，他的天爻琴行已經快五年了，組建的樂隊在市里也很有名氣，跟他學過吉他的，前后加起來有幾千人，他的吉他比酒量實在好太多。

其實那時依然喝不出酒好喝。沒人愿喝白酒，啤酒一定要冰鎮，圖個涼爽。一直到工作多年，我大部分時間都是喝啤酒，濟南的扎啤一度很好，甘爽又充滿麥香，伴我度過了許多個沒有空調的夏天。

白酒只是為了應酬。必須觥籌交錯的時候，還好可選酒的種類，多半用啤酒也能應付，必須要喝白酒，硬著頭皮灌，除了辣就是辣，想不通吃香的就好，喝辣的有什么必要？所有的白酒都辣，都一個味兒。

那時我認識一個當演員的哥們，嗜酒如命，他說每次超市搞促銷，他就從廣告傳單中把最便宜的白酒各買一瓶，分別嘗后，挑出自己認為最好的，然后借輛三輪車，去超市買上一車拉回家。售貨員也奇怪，問他為何買那么多酒，他解釋說我是開小館子的，銷量大。

說實話我很佩服他，當時的我只知道酒有價格的區別，不知道酒的好壞也有那么大差別，更不知道最便宜的白酒也有人喝出差別來。

我表弟來濟南習畫，住在我租的房子里。他在家畫畫，每天都要喝上幾兩，如果在外面喝，幾乎逢喝必醉。有次，有朋友送我一桶酒，用那種大瓶的鮮橙多裝著，我沒有在意，一直放在家里。有一天下班回家，一進門，就發現表弟滿臉掩飾不住的喜悅，我問他怎么了，他說他嘗了我朋友送的那桶酒，“從來沒喝過這么好喝的?！蔽覇査卸嗪煤?，他激動地說：“越喝越高興，喝的很多小時候的事都想起來了?！?/p>

幾天后我找了幾個朋友，共同分享了那桶酒。在一個武俠主題的酒店，用粗瓷碗每人一碗，確實好喝到了極致，每咽一口，都有許多美妙的回憶伴著糧食香涌上喉頭。

表弟現在也成了小有名氣的畫家，前幾天我去參加一個朋友的畫展，結束后喝酒，有一位老總過來敬酒，這邊的朋友介紹了半天我的各種事跡，該老總不為所動，朋友最后說他就是明雷的表哥，該老總馬上肅然起敬，說前幾天還去我表弟的小院子里喝酒呢。

我的朋友里，愛喝酒的人太多，不喝酒的人太少。這一度讓我懷疑，自己是否交了太多的酒肉朋友？但反過來想，純粹的酒肉朋友不好嗎？沒有利益糾葛，沒有權錢往來，大家聚在一起，為喝酒而喝酒，暈了也輕快，醉了也快樂。

一個人從不喜歡喝酒，到僅喜歡喝酒的氛圍，再到真正喜歡喝酒，要經歷一段漫長的歲月。只有經歷過這段歲月的人，才知道酒到底好喝在哪兒，才知道人為什么要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