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塵惜
接到父親電話的時候,溫檀正伏案寫報告,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看到電話號碼心里一震,按了接聽鍵,晚上九點多以為父親是來慰問她辛苦工作,可是電話那端聲音剛傳來,她的心就涼了一半。“檀檀,你以前在4s店上班過,你弟要買車,周末回家來幫弟弟挑一下車吧,我們想給他買輛新車。”
“他這會兒沒錢吧?你們給他出首付?”
“不,全款。”
“溫林才剛上班,而且還是實習期,現(xiàn)在買車太早了吧?”溫檀極力克制了自己的情緒,語氣平淡地回復,其實心里早已翻起了巨浪。當初她工作的地方離家要轉(zhuǎn)三趟車,將近一個小時的車程,父母從不曾提出過買車的事兒,后來她自己靠著積攢的工資買了輛二手車,父母也只贊助了一萬元。現(xiàn)如今,父母卻愿意拿出大部分的積蓄來給溫林全款買車,這樣的區(qū)別待遇,她心里能平衡嗎?
盡管心里不情愿,但溫檀終究拗不過父母,只能陪同一家子去買車。一進4S店,溫林就朝最貴的那輛車走去,顯然已經(jīng)在網(wǎng)上搜羅了相關的數(shù)據(jù),跟在后面的父母臉色霎時變得陰沉,溫檀心里也不是滋味。她趁父母休息的時候,把溫林拉到一邊:“這次買車,用的都是爸媽的積蓄,那是他們省吃儉用存下來的錢,你可得長點心眼。”
“他們是自愿給我買車,我又沒逼著他們買。”溫林滿不在乎,吊兒郎當?shù)臉幼涌雌饋硎挚蓺猓瑴靥淳o握拳頭真想給這個不爭氣的弟弟一拳,可終究還是沒有揮出去:“溫林,這不是買玩具,這是買車。”
她的一聲厲喝,終于讓玩世不恭的弟弟臉上露出了一絲凝重,彼此沉默好幾秒,他才低沉應了一聲:“知道了。”
溫林最終放棄了他原來看中的那輛27萬的車子,買了一輛13萬的車子。溫檀坐在副駕駛座上,從后視鏡看到父母臉上洋溢幸福的笑容,她也就不多說什么了,只要父母開心,一切都值得。
溫檀不介意父母把最好的寵愛給弟弟,但她很介意把所有的苦難都給
在溫林買車不久后,父親生病,因為買車用了大部分積蓄,治療所需費用就顯得捉襟見肘,父親拖著不肯去醫(yī)院。然而這一切母親和溫林都瞞著溫檀,直到父親忽然暈倒在家附近的公園,他們才帶父親去醫(yī)院。
溫檀趕到病房的時候,面對拿著IPAD打游戲的弟弟氣不打一處來,開口訓斥:“你自己牙痛就急吼吼嚷著要治療,爸痛成那樣子你就不知道多關心一下?現(xiàn)在還有心情玩游戲?”
父親替弟弟解釋說,這次是他自己拖著不肯就醫(yī),怪不得別人。看到溫檀這么袒護弟弟,她更加郁悶:“爸,您兒子二十五歲了!不是五歲,您寵他不就是希望在未來能得到他的關懷和照顧,可是您現(xiàn)在生病就應該得到照顧,可看看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溫林除了三餐出去買點東西,就坐在那兒打游戲,什么事情都是母親在操心,而且還有一系列繳費單據(jù)等著溫檀來處理,溫林純粹就是個甩手掌柜。
父親咂咂嘴想說話,最終卻沒有開口,畢竟他也沒有理由再袒護溫林了,溫林甚至連倒杯水都嫌麻煩。女兒坐幾個小時車回來,還要先支付1萬元的醫(yī)藥費,這樣的情況下,面對女兒質(zhì)問的眼神,他眼神閃躲背過身去。
檢查結(jié)果出來,父親是癌癥晚期,化療之后情況穩(wěn)定了一些,便回家休養(yǎng),母親讓她辭了鄰市的工作回家,溫檀心有不甘但實在不忍心放任重病父親不管,只能辭了薪酬不錯的工作,找了一份薪酬微薄但時間充裕的工作,只為照顧父親。
以前,父母眼里只有溫林,可是生病以后,任何事情都要問過溫檀,仿佛溫檀才是能讓他們緊緊抓住的救命稻草。
然而溫檀覺得這樣的重視并不是愛,更像是討好她,覺得她可靠能處理所有的事情,所以才依賴著她。這個時候,他們依然偏愛著溫林,將他保護得好好的,不讓他介入到各種照顧人的瑣碎當中。
溫檀心里,終究是有怨氣的,一點點積攢著,終于在那一天爆發(fā)了。
那天溫檀被派往鄉(xiāng)下工作,回城要到晚上七八點了。傍晚的時候父親病情惡化,溫檀當即給溫林打了電話,讓他送父親去急救。可是等到她晚上七點四十分到家,滿臉蒼白的父親仍舊躺在床上,看到她時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說:“去醫(yī)院吧。”
“不然讓溫林送去嗎?你們到底在搞什么啊!”溫檀一臉憤怒。
溫林顯然也被父親的病情嚇到了,一臉哭相解釋:“爸說要等你回來再去,我怎么勸都不肯。”
溫檀當時就崩潰了,憑什么!憑什么她要做這株救命稻草,她承受不起這么大責任:“我和溫林都是你孩子,我們都有責任照顧你,不是我做事靠譜你就一定要讓我做所有的事情,溫林做不好就不讓他做。爸,我真的好累啊。”當信任變成一種負累,溫檀感到被壓得透不過氣了。
“是爸的錯,爸就盼著你回來。”父親顯然沒意識到女兒的情緒波動這么大,趕緊勸,越勸溫檀哭得越兇。
也是在那天,從來都不太動手的溫林主動蹲下身子,讓父親趴在他的背上下了樓梯,主動走到駕駛位開車,到醫(yī)院后將一切入院手續(xù)辦好。
然后,溫林找到了走廊上抱頭流淚的溫檀,將溫檀輕輕擁住說:“姐,真的對不起。”
進醫(yī)院后,父親的病情開始急劇惡化,無論用什么治療手段都是徒勞,一切都已成定局。
父親的臉色越來越黃,看人的眼神也變得有些迷離,但是只要看到家人,他的眼神又變得精神起來,艱難地擠出幾個字打招呼。
其實對于入院之前的那次爭吵,溫檀有些愧疚,畢竟父親都已經(jīng)病成那個樣子了,她卻還在計較這種小事情,想要道歉,可每次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父親在彌留之際,用他那只到處都是針孔的手,將溫林和溫檀的手交疊在一起,吐字已經(jīng)有些不清。溫檀仔細聆聽,才聽到父親說:“弟弟,姐姐對咱們這個家付出太多了,你以后都要對她好,照顧好你姐和你媽。”頓了頓又說,“檀檀,爸這么多年的確是偏心弟弟,讓你受了不少苦。”溫檀聽著眼淚嘩啦落了下來。原來她心里的委屈,父親都知道,可是她不想聽什么道歉和囑托,她只希望父親永遠健康。
父親鄭重其事地說這些,大抵是意識到自己的身體狀況有多糟糕,害怕閉上眼以后再也睜不開了,想要有所交代才能放心地離開。那天溫檀哭腫了眼睛,寸步不離父親的床,困了也不愿意閉上眼睛,她害怕父親就這么走了。可是父親還 是在次日凌晨永遠離開了。
父親走后,溫林像變了個人似的,從前的吊兒郎當沒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穩(wěn)重。他有條不紊地處理著父親的后事,因為怕母親和姐姐悲傷過度,每天都在她倆房間里陪著聊天直到她們?nèi)胨瑑叭挥辛四腥说哪印?/p>
在父親離開半年后,溫林居然開始張羅給溫檀找對象,而且他對別人介紹的每一個對象都嚴格把關,甚至調(diào)查過對方的背景后才讓溫檀去見面。
“我嫁出去就沒人管得了你是嗎?”溫檀笑著問他。
“姐,我一輩子都歸你管,但是我給不了你幸福啊,爸說了,讓我照顧好你,給你找對象就是目前重中之重的事兒。”
看他一臉正經(jīng)地解釋,溫檀很想笑。父親的離開,讓所有的人都成熟了不少,特別是溫林。溫林身上一點點有了父親曾經(jīng)的模樣,踏實,顧家,有責任感……爸,您看到了嗎,這一切都是您希望的樣子吧,以后還會更好,所以請您放心,溫檀在心里默默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