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那片星空

劉華劍

整片星空都是我們的

我出身在農村。記得小時候，和我媽去趕集，路過玩具店時，非要她給我買玩具槍。一把玩具槍只要3元，但對我家來說，太貴了。我媽哄著我：“下次再來買。”我不依，大哭大鬧，直到我媽掏出了錢。

回家路上，我歡天喜地，哪里知道這是家里買菜種子的錢。一進家門，我爸就問：“怎么沒把種子買回來？錢呢？”“掉了。”我媽剛說完，就被我爸摁在地上揍了一頓。

我爸是個混蛋，本身就脾氣暴躁，喝醉了還喜歡打人。每次看到我爸喝了酒，我媽就會趕緊把我抱到房里，鎖上門，任由我爸踹門。那轟轟隆隆的砸門聲，成了我小時候揮之不去的噩夢。

那時候，我就發(fā)誓，長大了一定要出人頭地，帶我媽離開這個家。

我媽沒文化，長得也不好看，卻是我心中最好的媽媽。小時候，別人家里都有電視機，我們家窮，買不起，我媽就陪我在外面看星星，給我講一些小故事。

有一天，我問：“為什么人家都有電視看我們沒有？”

我媽說：“電視機沒什么稀奇的。我們沒有電視，但整片星空都是我們的啊。”

我抬頭一看，滿天星辰都在向我們眨眼睛。

別怕，有媽媽呢

初中時，我去鎮(zhèn)上讀書，因為沒錢坐車，我媽就陪我走到鎮(zhèn)上，從凌晨5點鐘一直要走到早晨7點半。冬天的早上，又黑又冷，媽媽緊緊地牽著我。我問：“媽媽，你怕不怕？”媽媽說：“不怕，媽媽在陪你冒險。”

初二時，我爸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債，外面的人追債追到了家里，我爸跑得不知所蹤，所有債主都把矛頭指向我媽。

男人們倒還有分寸，只是質問我爸去哪了，幾個女人卻怒氣沖沖地扯著我媽的頭發(fā)，打我媽的臉。我無比憤怒地拿著刀沖出去護著我媽，渾身發(fā)抖地說：“別難為我媽，你們要錢就去找我爸，跟我媽沒關系。”

一個胖女人說：“你家欠錢還有理了？”說完又要扯我媽的衣服，我吼了一聲一刀劈了過去，那胖女人一聲慘叫，手臂被劃出一道小口子。她嚇得臉色發(fā)白，估計沒想到我這個孩子真的敢動手。

最后，幾個男人過來奪下了我手里的刀，然后搬走了家里為數不多的幾件家具后，一哄而散。

他們走后，家里空蕩蕩的，連睡覺的床都沒了。我和我媽坐在地板上，我控制不住哭了起來。我媽幫我擦眼淚，拍拍我的臉笑著說：“兒子，別怕，還有媽媽呢。”她的笑眼里全是淚，連說話的聲音里，也藏不住顫抖和哽咽。

但她那句話，還是給了我勇氣和安全感。

不能再讓你吃苦

暑假的時候，媽媽到處去撿垃圾，我就拿著竹竿去河里釣龍蝦。

那時候，龍蝦到處都是，一個下午就能釣十幾斤，吃不完的就拿去賣錢。每次提著一簍子龍蝦回家的時候，我媽都特自豪，夸我真是太厲害了。那個夏天，我和我媽都長胖了。

讀高中時，家里付不起學費，我媽就去娘家借錢。我不知道這有多難，但每次我媽都能把學費湊齊。開學時，我媽會幫我把書皮包得整整齊齊，說：“兒子，別為學費發(fā)愁，缺錢了就跟媽說。”

我的成績不錯，一直都是年級前十名，獎狀發(fā)了一大堆，家里的墻壁根本貼不下。而這是我媽最大的財富，只要家里來客人了，她就指給客人看，無比地自豪。

每次放假回家，我媽就在村口等我。一回家就給我做好吃的，家務活從不讓我接手。有一次，我把家里的地掃干凈了，她說：“兒子，家里的活不用你干，有媽媽呢。”

我說：“反正我回來了也沒事，就幫您分擔下唄。”

她說：“沒事就多休息多看書。你跟著媽媽沒享什么福，不能再讓你吃苦。”

我媽心疼我，我也心疼她。我覺得我媽太累了，地里的莊稼活就一大堆，還得出去打零工。

家里有電視了

高二時，我爸突然回來了。看到我和我媽過得還行，居然沒餓死，就開口找我媽要錢。我媽說：“沒錢。錢是留給兒子上大學用的。”我爸就打我媽，但不管怎么打，我媽都沒有給他一分錢。

我回來后，知道了這事，就當著全村人的面和我爸打了一架。我爸已經老了，他被我打到地上起不來。旁邊一個看熱鬧的老人說：“兒子打老爸，小心被雷劈啊。”我絲毫不為所動，對我爸說：“以后你再敢動我媽一根手指頭，我就要你的命。”

后來警察來調解，爸媽終于離了婚。那時候，我只覺得這是一種解脫。我沒有一個好父親，卻有一個最好的母親。

我考上了一個不錯的大學。每個星期五，我媽都會走兩個半小時到鎮(zhèn)上，就為了給我打一個5分鐘的電話。我媽總是說她過得很好，讓我不用擔心她。

有一年冬天，因為雪太大，我媽在路上摔了一跤，但還是堅持走到鎮(zhèn)上給我打了電話。因為那次摔跤，后來我媽走路都有點跛，但那次在電話里我一點都沒聽出來她的傷痛。

我媽開心地說：“兒子，家里有電視了，以后你回家可以看電視了。”

媽媽以你為榮

畢業(yè)后找工作，我去了離家千里的廣州。每個月的工資，我都會打給我媽。

我給她買了個手機，她每次打電話都囑咐我：“好好照顧自己。快點找個女孩結婚。”

我沒心情談戀愛，一心想著多賺點錢，讓她過上好日子，就說：“我現在不考慮結婚，我想在城里給您買個房子。”我媽呵斥道：“胡說，給我買什么房子！趕緊談戀愛結婚，我還想抱孫子呢。”

幾個月后我才得知，我媽那時已查出了絕癥，但是沒讓我知道。

有一天晚上，陪客戶喝酒時，我媽打來電話，聲音低沉，問我在干嗎。我說：“在陪客戶。”她說：“兒子，你要快點找個好女孩，讓媽媽放心。”

我笑著說：“您怎么突然變得這么急了？您以前不這樣啊。”她說：“我怕以后沒人照顧你了。你以后要多注意身體，要學會照顧自己。”

我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就問：“您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媽卻笑兩聲，說：“沒事，你少喝點酒，早點回去睡覺。對了，你從小跟著媽媽吃了那么多苦，心里后悔嗎？”

我說：“不后悔，我只后悔沒早點讓您過上好日子。”

我媽笑了：“別把自己活得太累了，媽媽以你為榮。”

我怎么也沒想到，這是我媽和我的最后一次對話。3天后，老家打來電話，我媽去了。她走時骨瘦如柴，頭發(fā)沒一根黑的。我抽了自己幾個大嘴巴子，痛恨自己的后知后覺。

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我媽雖然不漂亮，沒有文化，也沒什么能力，卻總是在我最絕望的時候給我勇氣，在生活的最低谷時給我信心，讓我能堅強熱情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她從來不要求我回報她什么，也從不會成為我的負擔，離開世界之前留給我的最后一句話都是“媽媽以你為榮”。

我現在有了錢，也有了房、車，有了自己的公司和人脈。如果老天讓我做個選擇，拿出我所有的東西讓我媽再多活一天，我都會毫不猶豫地去換。我一定要抱著我媽笑著說一句：“媽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母親，我才應該以你為榮。”

可惜，再也不可能了。

現在，想媽媽時，我會在晚上看看天空，想起她說過的：“我們沒有電視，但整片星空都是我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