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

蕭彭瑋

語嫣推薦：很遺憾，那時沒有看你送我的那本書。如果我第一個翻看，現在會不會不一樣……

[1.]

炎夏的酷熱讓我昏昏欲睡，眼皮實在抬不起來，站講臺上替老師講課的學生慢慢被黑暗吞噬，老師不在我可以毫無忌憚酣睡。

“趙曉琴——”

“趙曉琴——”

耳邊似乎聽到我的名字，我激靈站起，擺一個立正的姿勢高聲回應：“到！”

教室立即被嘹亮的哄笑籠罩。

“這道題怎么做？”

我揉揉眼睛，看到講臺上還在講課的李晗，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點誰不好，非要點我，這下可在全班面前糗大了吧，我紅著臉，氣得連題目都不看，懨懨答他：“不會！”

結果他讓我站了整整一堂課時間！

一放學我就直沖小賣部，決定大吃零食來消消氣。

可是一出門就看到杜宇笑哈哈朝我走來：“走走，我請你吃冰棍！”

我們拎著二十元的飲料雪糕，每人嘴里銜著條冰棍。他比我高出一頭，像照顧妹妹一樣把右手搭在我左肩膀，慢慢穿梭在路面鋪紅磚的兩排松針樹之間。

“不高興？”他仔細打量我一眼，“平時不是有說不完的話嗎，今天啞巴了？”

“哪有！”我咬咬嘴唇。

話音方落，李晗竟然迎面走來，向我投來輕蔑一笑，隨即擦肩而過。

是，不高興，我確實不高興！我要報仇！

[2.]

隔天早上，我懷著要大干一場的心情走進教室，書包猛地往桌面一摔，企圖分散李晗聚精會神做數學題的心，可是前排的他卻紋絲不動，這讓我心里極不爽快，我就不信還影響不了你！

掏出書本，迅速掃視四周，一切一如往常，實在無趣。然后我對著攤開的英文課文籌劃妙計，不知多久，只聽“啪”一聲。李晗突然回過頭，盯我一眼，又看到地面躺本英語書，饒有興致地說道：“是不是又打瞌睡手滑了？”我臉憋得通紅，你才手滑呢！我把書從他手里奪過來。他微微一笑，轉身埋頭繼續刷數學題。

你不是學習好？今兒個我就好好問你！我拿起圓珠筆，伸長胳膊狠狠把筆尖扎向他后背。他疼得差點叫出來，回過頭生氣地瞅著我：“你想謀殺？”“這道數學題不會，”我強忍住陰險的笑，一臉真誠地看著他，“還望‘大蝦指點指點。”

他怔怔地看我一眼：“這個好說。”一分鐘內解答完畢，他得意地扭過頭做題。

一小時后，“你真想謀殺！”五個字響徹整個教室，誰受得了每五分鐘痛扎一次？

我笑得直捧腹。

可是他憤怒的表情立即變為得意自信：“怎樣？我很厲害吧，上次獎學金得了500元，下次一定還會拿到。”

我臉上的笑容立即僵住。

本想捉弄他，卻先被他嘲笑手滑，他又炫耀自己一番？

我咬咬牙，是我太仁慈，要找到他的弱點才行！

[3.]

他的弱點到底是什么？我不露聲色多處打聽，終于知他的弱點是體育。確實，就他那瘦瘦的身材，真擔心被風吹得在空中翻滾。

讓我迫不及待的體育課終于來臨。

擊掌解散后，我立即從網兜掏出一只足球，啪嗒啪嗒跑到李晗跟前。

“能踢足球嗎？”我露出兩排白牙。

他怔怔看我一眼，嘴角微揚：“可以陪你玩玩。”我可是上屆學校女子足球比賽先鋒，竟如此不放眼里！

我把球一扔，兩人同時追著球跑起來，看我不玩死你！果然沒錯，他絲毫沒有體育細胞，連球的方向都控制不住，我只稍稍做個假動作就成功把球勾到腳下，然后朝另一個方向奔去，他在后面窮追不舍，但距離還是拉大了。

他羸弱的身影就像冬風里搖晃的枯枝。后來我忽一轉身，縱身一躍，把球狠狠朝他身體踢去，以洗血恥。

可是他真是太差勁，足球狠狠砸在他正臉，眼鏡從耳朵被撞落，他一邊捂著撞紅的臉一邊張開手掌在地面摸索眼鏡。

風從耳邊呼一聲流過，輕輕掀起我的劉海兒，第一次那么清晰看到，原來那只手掌下面是一張如此澄澈清秀的臉。只是在我無聊的報復下皺緊了眉，微露傷感地尋找眼鏡。

我本想跑去嘲弄他一番，可是突然心生懊悔，確實玩過火了。我忙奔過去，眼睛緊緊盯著他。

“哎呀——”我不禁呻吟一聲，左腳傳來劇烈的痛感，完了——

腳崴了！好丟人！偏偏這個時候！

我咬牙忍痛一拐一拐地走到他跟前，紅著臉責備他：“沒事吧？怎么不躲開啊！”

他戴上摔壞的眼鏡，看我走路姿勢不對，臉色頓時鐵青起來：“你怎么啦！要不要緊！”

我一怔，正想說沒事，但沒等我開口，他就迅速把我拉到背上：“趕緊去瞧醫生！”

我感受著他的箭步若飛，耳邊充滿他緊張的喘息。

莫名地，心突然發生了位移，鼻子開始酸起來。

“你別哭啊！是不是腳很痛，誰讓你走路眼睛往別處看呢！別哭啦，女孩很難哄的——”

[4.]

在這花兒紅艷艷葉兒綠滴滴的夏季，心也熱烈綻放起來。

那天之后，我脫胎換骨似地變了一個人，不會嘴里叼根冰棍在眾目睽睽之下，不會邁著男生的步伐踏入教室，不會像研究沖量一樣把書包甩向書桌，不會課堂打盹兒，不會任憑后腦勺頭發翹起。

我以優雅的姿態坐到座位，取出書本認真翻閱，即便在走神也裝做很用功的樣子，因為老師重排了座位，而李晗更因為成績優越任意挑選，結果他不懷好意地坐到我后面。突然的位置互換讓我很不自在，總感覺身后從早到晚有一股邪惡的目光。“看什么看？一節課扭六次頭，沒見過帥哥？”他會這樣說我。我一轉身臉就像得了紅熱病，直罵自己好沒出息。還有更沒出息的事情，例如我生日那天纏著他要禮物，他問我要什么，我想說要他陪我看場電影，可是話到嘴邊卻是“買本書送我吧”。好想抽自己的嘴！

李晗喜歡去圖書館。“一起去圖書館？”他問我。“不要，我最討厭那種地方。”我同樣討厭的還有任何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大談理想抱負的優等生，在我眼里他們都只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嘴里用著“這道題如此簡單，我閉上眼睛都會做！”的口吻，隨意傷害像我一樣比他們努力千萬倍卻仍然處在金字塔最底端的人群。

李晗也會說類似“這道題很簡單”的話，只是每次都很謙虛地加上一句作為結尾：“我也像你一樣開始什么都不會，只是慢慢才進步的，你也可以做到。”這句簡單樸素的話讓他從我腦海里的優等生里抹去，開始進入一個更高臺階，成為我心中獨一無二的存在。可是我卻不自信，所以拒絕與他一起進入圖書館，害怕他看到無論如何用功都解不出題目的差等生——我。

可是與杜宇在一起時我卻沒有任何不自在，反倒展現出最真實的自己，所以當他說要我陪他一起去圖書館時，我毫不猶豫答應下來。但他有時會戲謔地盯住我的眼睛：“你這樣天天與我在一起，是要付出代價的哦！”在他目不轉睛的直視下，我常紅著臉別過頭。

[5.]

無數次從圖書館走出來時，夏風已經變成了秋風，門口的大燈晃著我們平靜的步伐，雪一樣的白光灑滿路面，好冷。

我在圖書館里看到李晗旁邊坐著一個深藍色薄褂女孩，皮膚白皙，眼睛明亮，他們開心地聊著天，口中細細咀嚼著口香糖，女孩嘴巴笑成月牙。他們幸福的笑臉在我眼前揮之不去。我雙手交叉抱著肩，試圖抵制秋涼，可是胸前還是像放了一塊寒冰。杜宇擔心地看著顫抖的我：“沒事吧？”我輕輕點頭。

我開始明白逃兵也同樣面臨死亡的威脅，不能再等！我要沖到前線，主動出擊！

隔天晚上，我趴在被窩打著手電筒寫下人生第一封情書，雖然沒有驚天動地的大情大愛，但還是把自己寫得眼眶含淚，啪嗒啪嗒落到粉色信紙上。那是我心的見證，注入了我最大的希望與祝福。

次日午后，我計劃約他出去喝咖啡，順便把那封帶有淚斑的情書送到他手里，可是自從十二點放學后，他就一直沒有出現在教室，到底去了哪里？

第一節已經下課，情書在手心握出汗漬。我一次又一次向門口張望，依然沒有他。

我絕望地耷下腦袋，后排隱約有人說李晗在醫務室。

我即刻滿血復活，拔腿向那個光明的地方奔去。

我喘著粗氣停在醫務室，一眼看到左手正在掛著水的李晗，面色有些蒼白，怪不得這么愛學習的人竟不上課，原來是疾病纏身啊。

他抬頭看見我，咧嘴笑一笑。

“病不大吧？”

“醫生說掛次水就可以痊愈。”

我把手伸入衣袋，情書握入掌心。心開始怦怦跳起來。

“你是專門來看望我的？”他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

“少臭美啦！”臉突然滾燙起來，別人看上去一定紅得滴血！

我咬咬嘴唇，慢慢將視線移向他明亮的雙眸，這是長久以來第一次直視他的眼睛。

“這個給你！”我鼓足勇氣，紅著臉把信紙塞進他右手，然后無比激動開心地掉頭往門外跑。

誰料門口與一個女孩撞個滿懷。我一邊說對不起，腦海一邊閃現某個人的身影。女孩拎著水果，徑直走到李晗床邊，拿出一只香蕉，為他剝開表皮，并且喂他一口一口吃下。

女孩、藍色衣服、圖書館——

我吞下一口口水，胸口像是被冰塊刺穿，夢游般折回到李晗床邊。李晗笑著對我說：“這是我的女友，很漂亮吧？”

口舌似乎突然麻木，良久我才怔怔吐出：“確實很漂亮！”

都是有女朋友的人，我竟然還遞給他情書！

黑色旋渦般的絕望與疼痛卷入胸中。

我一躍到李晗床邊，模糊著眼睛從他右手奪走信紙，閃電一樣從醫務室消失。

踏出房門的一刻，淚眼如洪。

[6.]

知道他交女朋友的原因已經是多年之后了。

李晗說，他送給我的生日禮物里夾一封情書，可是我卻遲遲沒有反饋，并且還與其他男孩出入圖書館。

只是他不知道，我懷著尋找特殊秘密的期待把書翻閱無數遍，但期望完全落空。

后來杜宇專程找我，說要還我一樣東西。當初他第一時間借走那本書，卻只還給我書，而沒有還給我情書。

心似乎被針扎著，可我沒有資格責備任何人，是我愚笨地對他們毫無察覺，是我不懂珍惜，但如果上天再賜我一本夾著情書的生日禮物，我發誓必做第一個翻閱它的人！

[7.]

我的生活就像一條毫無起伏的直線，一直向前延伸，雖然偶有上下波動，但是終究要回歸于直線，這就是我平凡的生活。

雖然平凡，但還是一直向前延伸，這就是直線，在波動中不斷升華，永不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