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婚男女的危機和生機

完美青春

情人節這天，每條商業街都是排山倒海的節日營銷氛圍。到了晚上，魏云輝邁進家門邊脫外套，邊隨隨便便遞給我一盒德芙巧克力。這盒巧克力既沒有額外的精美禮盒包裝，也沒有一張寫滿甜言蜜語的小卡片，保質期還剩下兩個半月，有兩小塊已經碎裂了，簡單敷衍極了，就像街口便利店老板為了清倉促銷強行塞給他的。

連一句節日式情話都沒有，魏云輝徑直奔飯桌狼吞虎咽去了，我拿起一塊巧克力放進嘴里，嚼著嚼著，咂摸出巧克力香醇味道里包裹著的絲絲酸味來。這是我跟魏云輝“隱婚”兩年零八月以來，過得最沒滋沒味的一個節日，而且還是以前過得尤其隆重、甜蜜的情人節！難道，當初雙方簽字畫押的“隱婚”條約—保證婚后和婚前一樣的情侶關系，保鮮愛情萬萬年的約定，這么快就變質變味了？

我在一事業單位的二級機構做出納，平時更善于做一些小型低風險的個人投資，收入頗豐，經濟上的優越感造就了我對感情質量的高要求和絕對理想化。魏云輝在一家外企做部門主管，月薪、績效獎、年終獎自然是收入不菲。我們各自有過N次相親史，也都持有不愿意為了一段感情放棄原有生活的態度。第一次見面時，我們舉止、言談、個性和思想都很合拍，于是，心意相通、按部就班地談了一場清醒戀愛，直到戀愛期滿向婚姻邁進。

領結婚證前，我就和魏云輝約定好，家里要有安靜祥和的氛圍，不過多干涉對方工作、朋友圈，在守住身體那點欲望、對婚姻保證忠誠的前提下，彼此都有絕對自由的獨立空間，兩人的收支存款也完全私有化、獨立化，這樣只享受婚姻的好，不受其負面累贅的感情生活，才是我們想要的。

一直以來，除去雙方家人，我只跟魏云輝處得親近的幾個老同學見過面，從沒去過他公司。我在單位很少提及魏云輝，說多了，等于給無聊男女同事提供八卦素材，充當別人口中的八卦女主角。這樣做的后遺癥是我跟魏云輝一不留神成了隱婚男女，好處是我們比結了婚就喪失自由、沒了個人空間的怨夫怨婦們逍遙得多，不像那些把錢合在一起炒股、買基金、合并理財卻虧了本的夫妻為錢反目，看上什么想買就買，想送家人禮物也不必跟對方請示報備，我們有各自的朋友圈去分享去吐槽，誰都不必看對方臉色度日。

魏云輝所在的公司新近招聘了一批年輕女職員，幾個膽大心熱的女孩子趁著這個情人節，對外型招眼的魏云輝明里暗里送出了表示她們濃濃好感的巧克力。幾個小時后，這些巧克力中的一盒，就被魏云輝剝去華麗外包裝帶回家，隨隨便便給了我。其實，她們沒什么錯，魏云輝在她們眼里不是名草有主的有婦之夫，而是一個奇貨可居的黃金王老五。

第一次我從一塊巧克力中吃出酸味，第一次，我覺得隱婚并非如想象中那樣百利而無一害。

漸漸的，我開始給陪客戶晚回家的魏云輝主動打催促電話，用令我自己都驚訝的撒嬌口氣央拽著他一起去看電影，周日我以回婆婆家包餃子的主動提議誘惑他放棄朋友之約。

一個周末下午，魏云輝跟我打招呼，晚飯別做我的，哥們兒打電話約著聚聚。他把哥們兒和聚聚這幾個字咬的很重，我一下子聽出來了，所謂哥們聚聚是說這是一場純爺們兒的聚會，無非就是喝酒侃大山，讓我有自知之明地別往里摻和。

要擱巧克力事件以前，我肯定簡明扼要地答，好，早點回來。可現在不一樣了，我伸了個懶腰，我正好想問問你那個在證券公司上班的哥們幾個技術性投資問題，咱倆一起去。魏云輝干脆跟我攤牌，現在全球都鬧經濟危機，我們這些外貿、金融行業的人壓力都大著呢，好不容易找個機會放松放松，偏你來添堵，改天吧。他說著出了門，我頓時覺得這個家變得冷冷清清的。

我算不清這是第幾次魏云輝不愿意跟我一起出門了，他總是拿他的工作、他的壓力說事，我真怕這些強勢外因總有一天演變成我們的婚姻危機。

思來想去，實在無聊的我換上一套新買的套裙，一個人趕到根據地酒吧，我偷偷翻看過魏云輝的手機短信，知道這里是他們今晚的聚會地點。踏進酒吧大門，我火眼金睛地迅速打量一圈，辣眼睛地看到，魏云輝的四周不但坐了一幫哥們，他身邊還坐了一個面容嫵媚微笑迷人的女子，他的手，有意無意搭在她肩上！

幾個小時后，魏云輝進家門時，我正坐在沙發上守著一部韓劇看得眼淚嘩啦啦的。他掃了我一眼，有那么苦大仇深的情節嗎？我哽咽，這出戲的女主角結婚后才發現自己那么愛她老公，可她偏偏撞上自己老公牽著別的女人的手，這女主角現在死的心都有，她老公還樂不思蜀呢！魏云輝，你不會做這樣對不起我的事吧？魏云輝答非所問，廢話！給我來杯冰果汁！

我繼續在別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眼淚，只希望能盡快找到把危機化解成生機的力量。

我看得出魏云輝還是心里有我，還是很顧及這個家的，不然酒吧當晚，我就會沖上去打掉他的手，跟他翻臉吵架的。我希望他那次的輕薄不過是逢場作戲，不過是酒壯慫人膽，不然的話我們這對隱婚夫妻分手比正常夫妻要容易的多，財產各是各的，生活各是各的，一句話，一個第三者就能輕飄飄把我們分開。

可魏云輝選擇了隱忍，他接電話時壓低的聲調，望著我背影的沉重目光，甚至睡夢里不經意的嘆息聲，我都懂。我在等魏云輝開口，等他走出這個家，或者完完整整地回來，我在跟那個女子打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等得焦急生恨，甚至渴望魏云輝一直順風順水的事業轉入低谷，遭遇瓶頸期，哪怕他就此丟了工作也是件不錯的事。我被自己這些稀奇古怪的念頭嚇住了！原來，我如此渴望和他一生一世！

心想事成這句話果真應驗了，這場經濟危機對他們外貿公司的影響漸漸顯露出來，公司內部風傳要裁員，從前繁忙的業務量明顯減少。我看到一個陌生的魏云輝，一貫高昂著的頭略略垂了下來，他不再把工作忙掛在嘴邊，但假裝很忙的上網查資料做案頭寫計劃書的樣子我看著更辛苦。

魏云輝的老媽住院了，胃里長了個瘤，良性惡性還得等進一步的檢查結果。從醫院回來，魏云輝一個人悄悄查銀行卡上的余額，他死盯著手機上的余額數字看了一會兒，背著我給他的朋友挨個打電話，他能開得了口借錢的主兒，也就那幾個，“證券公司”哥們的股票正跌著，“公務員”哥們的本來家底就薄，另一個朋友因為父親的住院費用早就一籌莫展了。

他還能向誰借？

我輕描淡寫沖魏云輝撩出一個名字，張怡萌，你問她借借唄。張怡萌就是魏云輝那次在酒吧搭肩膀的女人，也是他的同事。魏云輝皺皺眉頭，我假裝沒看見。

第二天一早，魏云輝比平時早出門半個小時，他是刻意等在張怡萌到公司的必經路口，向她開口借錢。

出乎意料，我接到張怡萌的電話。她一副炫耀口氣，魏云輝是不是遇上什么難事了，誰都不找怎么偏偏問我借錢？我穩穩心神聽她繼續往下說，我跟他不過是同事關系，憑什么借錢給他？如果我跟他是夫妻，那就是自己家的事了。這女人把我逼到了死胡同！我穩準狠地回答她，看來你倆之間的交情太淺，當不起借錢二字，有些事比借錢更難，因為好借不好還……電話那端驟然掛斷。

魏云輝帶著一身酒氣回來，沮喪地只會說自己沒用，沒用。我指著爐火上正燉地湯，走，去醫院。他往后退了兩步，像只破麻袋狠狠摔進沙發里。我把一張銀行卡遞給他，你拿去用吧，不必借，也不必還。魏云輝抬起頭吃驚地問，你說的是真的假的？這錢不用還？我點點頭，剛結婚那會兒，我覺得咱倆手里都各自有點積蓄，怕是都備著萬一過不成就離婚的后路。現在你這樣我也難受，我干脆就斷了自己的后路把積蓄都給你，聽好，這錢是給你的，可不是借給你，我下半輩子就指望你了，你別想賴別想逃！

魏云輝撲上來把我摟進懷里，有力雙臂箍得我差點透不過氣來。他語無倫次地說，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我們都沒有退路了，你也別想賴，別想逃。

我笑了，這種自斷退路的感覺，挺好。

醫院化驗結果出來了，魏云輝老媽的惡性腫瘤是早期，保守治療就能達到理想結果。拿著化驗報告的魏云輝抓起我的手攥得緊緊的，我知道他正在練習跟我分享他的喜怒哀樂和全部生活。

我笑得有點早了，因為政策調整，我所在的這家二級機構要合并到企業，我暫時成了無崗無職的待業人員。我回家跟魏云輝攤牌，我以后可以少花錢、少買衣服、少吃點飯，你還愿不愿意養我這個零收入老婆？魏云輝感嘆道，以前你工資豐厚還善于投資理財，我真覺得你沒什么地方需要我依賴我的，咱倆的距離就處在近一分嫌隙遠一份疏遠的尷尬境地。現在連老天都在幫我，給了我一個成為咱家頂梁柱的機會，老婆，我就是你最實力雄厚的根據地組織！我就那么軟軟依偎著他，覺得縱使天塌下來有他在我身旁就不用怕。

門鈴響，張怡萌找上門來。她得意地沖我宣戰，我剛剛跳槽到一家新公司，職位升一級工資漲三成，我比你年輕比你漂亮，你還有資格跟我應戰么？她接著問魏云輝，云輝，你要想想清楚，做你老婆的最佳人選是我不是她！

我想從魏云輝手里抽出我的手，魏云輝緊緊握住它。他激動地說，我相信，你比我老婆年輕，漂亮，能干、前景無可限量，所以有很多機會、很多出色男人等著你，可我老婆只有我，我是她的全部，同樣的，我也只有她，她是我的全部，永遠都是。張怡萌灰頭土臉恨恨離去。從這一刻起，我覺得自己跟魏云輝的婚姻新旅途剛剛開始。

當年的魏云輝事業、情感兩兩春風得意，自然滋生出感情上自我、固執的個性，而我認為女人掌握了金錢就掌握的情感的主控權，并早早給自己留下了一條退路，我們都認定感情不過是個人事業、經濟向好后的錦上添花，烈火烹油。如今的我們經歷過事業上的起起落落，有得有失的金錢賬，愛情親情的互相滲透交織，這些讓我們看到了隱婚的利與弊、危機與生機，漸漸明白了選擇什么婚姻模式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安享婚姻的利好同時，也要學習承擔婚姻的負重，這不是包袱、累贅，而是我們必須要接受的責任和任務。明白了這些，我們的隱婚實習期已滿，我們要向所有人大聲宣布，我們是沒有退路只有攜手并進的拍檔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