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賢者時間

張恒

一般來說，我家電視的空窗期在晚上七點左右，基本沒怎么開過，真是忝為媒體人。倒是浙江余姚有個小男孩，從幼兒園開始，每天七點都準時坐電視前看《新聞聯播》。以前父母還覺得自己孩子很特別，到現在，七歲了，這孩子已經成為一名優秀的時政評論員，經濟大勢隨口拈來，國際問題滔滔不絕。憂慮重重的父母，帶著他去看醫生，這孩子竟給醫生講了半個小時的俄美關系——順帶說一句，他看起來對俄羅斯前景頗為憂慮——醫院大夫試圖轉移話題或打斷他，這孩子便會尖叫著抗議。最終，醫生確診，孩子其實是患上了“阿斯伯格綜合征”，社交困難，喜歡冗長、宏大話題，看上去很聰明，其實完全空洞無物。

聽起來，這倒很像我現在的生活：每天早晨，出門坐地鐵，打開手機看美劇。到公司，開始關注國家大事、政治風云。下班了，地鐵上刷微信，信號不好，眼睛也一直盯著屏幕，不斷刷新?；氐郊遥婧⒆?、加班、睡覺……一天又一天，根本停不下來。這原本沒什么不對，直到前兩天，我看到一個叫麥克·哈里斯的人寫的一段話：“我們鮮少去注意在行程計劃間的空當已消失，因為我們找到了消遣方式且樂在其中?！睅啄昵?，這種空當還是存在的，下班路上無聊發呆，任腦子里胡思亂想。下班飯后，陪女友散步。長途遠行，盯著車窗，看外面的風景，或者掃過車廂，觀察同行的陌生人。這確實很無聊——哈里斯說，無聊已經成了一個非法名詞了——但是，無聊的價值也在于，我們能夠不時獲得一段平靜的時光。

用前兩天學的一個新詞兒來說，我們失去了很多“賢者時間”。我有點不好意思公開談這個詞的狹義解釋，廣義上說，是指一個人在經歷了某件令人開心、興奮的事情后產生的空洞感，無欲無求，甚至，思想也達到了無我境界，心態寧靜祥和，猶如圣賢一般。舉個例子：英國有個21歲的小伙子，吊絲階層，個人存款寥寥。但是有天，他檢查自己銀行賬戶時發現，里面竟然有了124.5萬英鎊。打電話問銀行，對方答他：沒錯啊，這錢確實是一個投資公司打給你的。如果你覺得不對，我們可以問一下打款銀行，對方若堅持不退……你懂的。于是小伙子只好戰戰兢兢地等，第二天，查看賬戶，還在。第三天，還在……要不然，取出點來花出去？算了，再等等。第八天，還在。已經逐漸適應百萬富翁的感覺了呢。第九天，還在……第十天……它消失了。小伙子仔細查看好幾遍，確實沒了，只留下204鎊的利息，對方沒有收回，仿佛在告訴他：這一切并非做夢?？梢韵胂螅欠N失落感，將會持續很長時間吧。

不過，再長應該也比不過大熊貓。臺灣媒體報道說，大陸送給臺灣的一對大熊貓團團和圓圓到發情期了。3月26日，保育員發現圓圓的荷爾蒙指數達到了發情最高峰，于是便攛掇兩熊交配?？蓤F團卻沒把這當回事兒，光顧著玩兒，最后圓圓都要脾氣爆發了。保育員沒辦法，只好幫忙。他們先是把團團引開，禁食，人工取精，然后到晚上又給圓圓人工授精。據說，整個過程進行得很完美，人們希望明年園里能夠添丁。大熊貓的發情期，一年才有一次，所以接下來，迎接這對大熊貓的，是長達一年的空窗期了。只是不知道，圓圓看到團團這般，會不會暗自神傷，擔心團團是否喜歡上了飼養員？

南京鼓樓有一對年已八旬的老夫妻，就陷入這樣的猜疑中。老太太前兩年患病失明，總擔心老伴早晚會離自己而去，為防他出墻，在家里大門安了四把鎖，臥室門又裝了三把。每晚睡覺，她還要再用三把鎖，把老爺子鎖起來才放心。有天早上，老太太發現，自己平時都放在身體左側的鑰匙，竟然跑到了右側。她由是懷疑老伴兒晚上一定是背著自己出去，幽會情人了。老爺子百口莫辯，老太太不依不饒，甚至還吵著要自殺。其實，這又何必呢？到了這把歲數，難道還不明白，曾經的激情欲求、暗通款曲早已經被消磨殆盡，生命終了，等待人們的，只有漫長的賢者時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