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相冊

貓膩

家里有本相冊，所謂的相冊也只不過是將相片整理好后，裝進一個牛皮紙袋里。雖然簡陋，但里面的東西可真不少，紙袋撐得滿滿的。

輕輕抽出相片，首先入目的是一張已經(jīng)微微泛黃的橫版相片。相片上手捧鮮花，一身紅裝的新娘子笑得很靦腆，身旁的幾個姐姐親切地摟著這位出閣的妹妹。而新郎官兒則是在畫面的角落，接待著參加喜宴的來賓。新郎只是一身海藍色的喜服，傻傻地笑著。最上層的幾張，都是那次婚禮上拍的，那個年代的相機還是那種老式的，而且攝影師技術也不太高，所以相片的畫面感和曝光效果都不太好，但那對新人的喜悅卻很容易讓人感受到。

再往下翻，是一張嬰兒的百天照，相片的右下角打印著日期，“1993.8.28”。這是家里的長子，孩子胖乎乎的，給人的感覺卻像是在皺著眉頭。那是家里最黑暗的時期，丈夫為勸阻與人爭吵的哥哥，不慎被與哥哥爭吵的那人手中的木棍擊中額角，昏死過去。懷胎六月的妻子在幾位親人的幫助下，連夜將丈夫送去縣醫(yī)院。搶救之后，丈夫依舊昏迷，醫(yī)生的回答是，雖然已經(jīng)脫離生命危險，但很有可能成為植物人。那天，是一九九三年，大年初三，本是團圓的日子……

那段時間，生活的重任落在有孕在身的妻子和丈夫已年過花甲的老父親身上。沒有人幫助他們，包括親人。——害怕承擔責任的哥哥，并沒有在法庭上指認打人者，打人者因此僥幸逃脫。

妻子幾次打算打掉孩子，但始終狠不下心。好在，孩子順利降生，丈夫也醒了。只是，可能是因為還在胎中便受到母親太多負面情緒的影響，孩子并不喜歡與人交流。

再往下翻，大多是家中長子小的時候與母親的合影。那孩子是家中的福星，因為他的降生，喚醒了沉睡的人。在那之后，丈夫找了位肯教他木匠手藝的老師，有了個很好的工作。生活好了起來，照片上的一家四口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了。

那一疊照片的中間，多了一個嬰兒的照片。孩子抿著嘴，右手抓著搖籃，左手扯著自己的開襠褲，瞪著眼睛在看著什么。那是家中的次子，比哥哥小六歲。人們都說哥哥像爸爸，弟弟像媽媽。雖說是親兄弟，可性格卻截然相反：哥哥穩(wěn)重，做事認真負責；弟弟毛躁，總是出各種各樣的意外。

相片開始變得溫馨起來。稍大些后的弟弟總喜歡問媽媽，為什么要生他？爸爸也總是搶著說，為了給你哥做伴兒。可不是嗎？之后的相片大都是兄弟倆的合影：哥哥抱著一周歲的弟弟，而弟弟被媽媽穿上了白色的婚紗似的裙子；弟弟被閃光燈嚇到，馬上要哭了出來；鎮(zhèn)上來了個牽著駱駝給人照相的人，哥哥和弟弟坐在駝峰中間，哥哥警惕地抱著弟弟，而弟弟則是好奇地拔著駝峰上的毛……

最后一張是一張全家福，年過八十的爺爺坐在椅子上，不怒而威。身后是笑得很開心的爸爸媽媽。最后一排，是已經(jīng)比父母高出一個頭的兩個兒子，一個笑得很靦腆，一個笑得很淘氣。

新年，一家人圍著桌子包餃子。當初穿著裙子的我和哥哥的合影，被媽媽擺在了客廳最顯眼的地方。看著相片，我苦笑著問：“媽，恨那些把我爸打傷的人嗎？”老媽有些釋懷地搖了搖頭。“為什么？”我好奇地放下手中搟了一半的餃子皮。“你這孩子！哪兒那么多問題！快包！”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