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賣房

蔣偉

本期阿拉，性別：男，外地來滬人員，房產中介。

在瘋狂的房產盛宴背后，中介起到了什么作用，本文告訴你真相……

去年，阿拉懷著滿滿的抱負，獨自來到上海打拼事業。經歷幾番波折后，終于進入一家小型的房產中介公司，做起了房屋中介。

他的店長名叫孟凱進，綽號“門檻精”，上班第一天，就語重心長地告誡他：“阿拉，我們這個行當最磨煉人了，不僅要運用智謀，更要講究團隊配合，為了達成交易，還得有‘尖刀班一樣的意志，以后你好好學吧！”

阿拉聽了有點犯暈：這買賣房屋的工作，怎么搞得像戰斗一樣啊？孟凱進交給阿拉一大堆宣傳單，讓他到車站、商場和小區分發，稱這是“入門訓練”。阿拉帶著幾許困惑和拘謹，開始了全新的職業生涯。

當時正是盛夏，阿拉頂著烈日，四處奔波著。兩周時間過去了，他不知發出多少張宣傳單，也不知自己的努力能換來多大成效，但是，有一個變化是顯而易見的，他已從黃種人變成了黑種人。

看到阿拉的變化，孟凱進十分滿意，主動給他調整了崗位。這天他給阿拉幾條房源信息，讓其盡快發布到網上。阿拉粗粗掃了一眼，問：“店長，這些房源的價格怎么比市場價低了很多？”

孟凱進神秘地一笑，開始給他指點迷津：“這叫做‘釣魚戰術，價格報低點才有關注度嘛。先把客戶吸引過來，然后再和他們說有議價空間，你就守著電話吧！”阿拉聞言，也不敢多話，馬上把這些資料傳到網上。果然沒過多久，咨詢電話便絡繹不絕地打了進來，阿拉逐一給予回復，并與客戶約定了看房時間。

周日，孟凱進決定親自“帶一帶”阿拉，要傳授他一套賣房秘技，阿拉自然是受寵若驚。今天，他正巧約了一位劉小姐看房，對方是個獨居白領，對房子的要求就是三點：交通方便；小區新；價格便宜。阿拉其實早已為她選定了一套合適房源，可是孟凱進看后卻皺起了眉頭：“你挑的房子做備選方案吧，我帶她看更好的！”

下午，在孟凱進和阿拉的陪同下，劉小姐興致盎然地走入一間公寓房。可是，她只粗略地看了幾眼，就顯得沒有興趣了。

“這房子太老舊了，我不喜歡！”

孟凱進忙應道：“這房子除了舊一點，交通和價格方面都挺適合您的。不過，您若是不滿意的話，我還有其他房源！”接著，他又領著劉小姐去看了幾套房子。阿拉一路跟著，心里犯起了嘀咕：店長在搞什么名堂，劉小姐的購房要求很明確啊，為什么老是帶著她無的放矢地亂轉？這些房子要么交通不便、要么價格過高，再有就是小區陳舊，這怎么能談得攏！

三人輾轉了幾個小時后，劉小姐已現疲態，正欲離去。孟凱進忙說：“劉小姐，你別著急，我這還有一套房源，肯定能讓你滿意！”說著，他向阿拉暗使眼色，讓他領劉小姐去看看那套“備選方案”。阿拉心想：早知如此，何必大費周章呢。

結果，事情發展得非常順利，劉小姐對那套“備選方案”極為滿意，當晚就簽訂了購房協議，并支付了定金。

送走劉小姐后，孟凱進拍了拍阿拉的肩膀：“小子，今天你又學了一招吧！”

阿拉聞言，一臉茫然：“店長，你，你說啥？”

孟凱進煞有介事地告訴阿拉，今天的看房行程都是他精心設計的，稱之為“疲勞戰術”。他知道客戶為了尋求最佳性價比，都有反復比較的心理，故而，他先向客戶推薦一些有瑕疵的房源，目的就是要降低客戶的心理預期，等到對方身心俱疲時，再亮出真正要推銷的房源，便能輕易攻下客戶的心理防線，這一招，可謂屢試不爽。阿拉聽著孟凱進的高論，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味道。

幾天后，孟凱進憂心忡忡地走進門店。近期，一系列調控政策出臺后，對房產市場沖擊很大，孟凱進為此傷透腦筋。

“阿拉，你把工作服脫了，今天你不用接待客戶了！”

阿拉一聽此話，驚慌失措地問：“店長，你，你要開除我啊，我一直很努力啊…”

看到阿拉的窘態，孟凱進笑了：“誰說要炒你啊！我是讓你參與一下市場活動，體驗一下客戶心理。”

阿拉越發糊涂了，孟凱進湊過去，向他低聲地傳授技藝起來。阿拉聽了多時，臉色大變：“店長，你讓我假扮客戶，哄搶房源，這，這是‘房托做的事啊，合適嗎？”

孟凱進搖了搖頭：“這叫‘迷惑戰術，專門針對那些搖擺不定的客戶。現在生意這么難做，總得想想辦法，只要順利簽約，你也有提成哦。”

阿拉雖是一百個不情愿，但是，迫于店長的壓力，也只得做起了“臨時演員”。不久，門店業績有所起色，孟凱進在會上隆重地贊揚了阿拉，稱其工作認真，演技扎實，為公司創造了效益。阿拉聽后，感覺有點“堵心”，像是身體里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隨時都會爆炸。

這一天，阿拉聽從孟凱進的指示，去一所公寓房做“托”。賣家和買家早已到達現場，正在洽談價格事宜。買家是一對青年情侶和女方的母親，看樣子，這位準岳母非常強勢。男青年弱弱地問了一句：“這房子雖說寬敞，可是太貴了，我們是不是…”

女青年尚未回話，準岳母把眼一瞪：“這房子也就馬馬虎虎，你還嫌貴，難道要我女兒跟你過苦日子啊！”男青年聞言，頓時不敢作聲了。

阿拉看了一眼男青年，就覺得有些眼熟，但是此刻，不容他細想，他要盡快“入戲”。于是，他按部就班地品評起房子來，繼而，假意同賣家討價還價起來。

就在這時，那個男青年像是過了電一般，突然大叫起來：“阿拉！是你啊！”阿拉也是一驚，回頭仔細打量著男青年。

“我是徐忠良啊，你不記得啦！我們是高中同學啊！”

經他一提醒，阿拉恍然大悟。不錯，這個徐忠良正是自己高中的同學，班里屬他最有出息，考進上海的名牌大學，據說后來又去了五百強企業工作。不過，這幾年他們從未聯系過，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場合下相遇，阿拉頓覺手足無措。

兩人久別重逢，難免寒暄一番。那一頭，準岳母卻失去耐心了：“你們慢慢聊，我和女兒先走了！”

徐忠良像是被打了一針雞血，瞬間回過神來，拍了拍阿拉肩膀，說：“兄弟，改天我們再聊，今天這房子你就讓給我吧！”

阿拉有些尷尬，他深知這套房子有“貓膩”，又不便明說，憋了半天，才迸出十幾個字：“買房是大事，你，你不要那么草率！”

徐忠良會錯了意，說：“我們都看了大半年房子了，好不容易有一套滿意的。這一次，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要沖一沖了……”

阿拉還想說幾句，一旁的孟凱進急得百爪撓心，他把阿拉叫到一邊，假模假樣地說道：“阿拉先生，徐先生已經定下了這套房子，你是他朋友，也請成人之美啊！”他邊說話，邊擠眼睛。

阿拉深知多說無益，只得與徐忠良道別，為了避嫌，他都沒有向對方要手機號碼，匆匆而去。在回公司的路上，他心神不寧：今天的這套房子表面看相當不錯，其實是暗藏隱患。房東欠下巨款，已將此房抵押給民間借貸公司了，今日來的賣家正是借貸公司的代表，這類房產交易，極易產生糾紛。但是，這些細節，孟凱進并沒有實情相告，他是想和客戶簽約后再攤牌，這樣一來，客戶就是想反悔，也得“出點血”。阿拉知道徐忠良家境貧寒，父親為了供他上大學，累出了一身病。徐忠良或許收入不錯，但是，面對如此高的房價，也是杯水車薪，少不了要動用老兩口的積蓄，若是再被坑騙，豈不是火上澆油啊！

他正在恍惚間，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是孟凱進打來的。他先是劈頭蓋臉地訓誡了阿拉一番，隨后告訴他，徐忠良已決定簽約，下午會帶上定金，來到公司，讓他回避一下。阿拉聽后，更是忐忑不安。

下午，徐忠良一行剛踏入房產中介公司的大廳，孟凱進就熱情地迎了上來。閑聊了幾句后，孟凱進說：“徐先生，今天這套房子很搶手啊，幾家公司都想做成這單交易。你如果有誠意，今天就簽訂協議，支付定金，我好回復賣家啊。”

徐忠良還沒來得及接話，準岳母底氣十足地說道：“今天我們就把這事敲定了，定金也帶來了，后面的事，就要勞煩孟店長啦！”

孟凱進頓時喜笑顏開，他一邊應承著，一邊準備好文書。此刻，徐忠良像是個牽線木偶，任由旁人擺布。他草草地掃了一遍協議，正要往上簽字。

“不要簽協議！”這喊聲像是一聲驚雷，眾人尋聲望去，只見阿拉出現在門口。

“阿拉先生，你，你怎么來啦？”孟凱進的表情極不自然，徐忠良見此情形，也頗為意外，不禁站起身來。

阿拉一臉正色地望著徐忠良：“放心，我并不想同你搶房子，只是來澄清一些事實真相。其實，我就是這家公司的員工，上午，我和同事演了一場鬧劇，就是想把這套有問題的房子推銷給你！”他的話，好似重磅炸彈，將在場的人都震暈了。

大家還沒有回過神，阿拉就像是連珠炮一般，把前因后果講述一遍。當徐忠良得知受騙后，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一旁的孟凱進怒不可遏，大聲說道：“阿拉，你瘋了，你還想不想干啦？”

阿拉并沒有瘋，只是在這幾個小時中，經歷了一場思想斗爭。他想到小時候父輩的教誨，讓他做個厚道人，掙安心錢。而這段時間的經歷，讓阿拉一直無法安心，每次參與設局，都會帶給他滿滿的負罪感，今天，他覺得，應該同這種生活做個了斷了。

阿拉盯著孟凱進的雙眼：“店長，你這是在威脅我嗎？我勸你還是考慮下自己的處境吧！我已向有關部門舉報了你違規操作的事，你就等著接受檢查吧！”孟凱進聞言，驚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責編/劉 兵 插圖/陸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