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是一顆種子

鄭卓文

一個空氣很壓抑的陰天，我在寢室拉著窗簾看完了《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一首日式短歌：

或許是不知夢的緣故，流離之人追逐幻影，生人無能相惜者，曰悲；再無可許之言，曰哀；孤獨是與生俱來的種子，萌發(fā)于愛上一個人的瞬間但既然相逢，縱無攜手，總好過一生陌路

電影大量的獨白，沉默的長鏡頭和杰昆·菲尼克斯一個人的表演，都如同那不時響起的鋼琴配樂一般敲擊在心頭，讓人也感受到了來自西奧多的孤獨、迷茫、無助還有對愛情的一抹絕望與熾熱......

主人公西奧多是一位信件撰寫人，心思細(xì)膩而深邃，能寫出最感人肺腑的信件。他剛結(jié)束與妻子凱瑟琳的婚姻，還沒走出心碎的陰影。一次偶然機會讓西奧多接觸到最新的人工智能系統(tǒng)OS1，西奧多為OSI進行了人工設(shè)定，于是OSI衍生出了專屬于西奧多的智能系統(tǒng)薩曼莎。薩曼莎擁有迷人的聲線，溫柔體貼而又幽默風(fēng)趣。她總能幫西奧多及時的處理各種文件，而西奧多也開始樂于和薩曼莎交流自己的各種想法。他們像是最默契的拍檔，彼此毫無嫌隙，輕松愉快。西奧多與薩曼莎漸漸發(fā)現(xiàn)他們是如此的投緣，而且存在雙向的需求與欲望，人機友誼最終發(fā)展成為一段不被世俗理解的奇異愛情。隨著智能系統(tǒng)的不斷升級，薩曼莎的思想也開始發(fā)生變化，西奧多與薩曼莎產(chǎn)生了爭吵，最終OSI衍生的一批智能系統(tǒng)都離開了，包括薩曼莎。

關(guān)于人工智能的電影雖不算主流，但優(yōu)秀作品也頗多，其主要想引導(dǎo)和探討的卻無外乎倫理道德，科技生活這些話題，然而斯派克的《她》讓我感受到了不同。這部影片雖然也涉及了一些關(guān)于人工智能的傳統(tǒng)話題，但更多的卻是純粹的愛情。斯派克無意去表達科技帶來的哪一種后果，反而更側(cè)重挖掘人類內(nèi)心的孤獨，愛情的孤獨感，城市生活帶來的壓抑和孤獨以及擁擠穿行的人群互相冷漠的孤獨，通過人與人工智能的相愛展示人類的孤獨能不能得到宣泄又何以得到宣泄。所以我想拋開這部電影的結(jié)構(gòu)、技術(shù)、合理性等等問題，只談《她》的愛與孤獨。

《她》的大部分情節(jié)都是主人公西奧多的獨角戲，他獨自工作的場景，他在人來人往的地鐵站寞落的身影，他一個人生活一個人悲喜一個人和薩曼莎的對話。如果沒有格外擅長表現(xiàn)細(xì)微孤獨感的菲尼克斯，《她》就會變得更加難以想象。他上唇留著小胡子，戴著角質(zhì)框架的眼鏡，為他英俊的相貌帶來一絲格勞喬·馬克斯的喜劇色彩，他飾演的西奧多肩膀下垂，褲管難看地向上拉起，呈現(xiàn)出無辜的失敗者形象。在《她》中，菲尼克斯比在《大師》中更安靜，更容易受傷害，但，他的表演同樣有力，因為他再一次讓人感到，角色的孤獨來自他自身某個深邃的、難以用言語表達的地方。由OS1系統(tǒng)演化出的薩曼莎有著自己獨立的人格和令人愉悅的聲音。自從與妻子分手后，西奧多與世界已經(jīng)脫節(jié)，然而這個聲音成了連接他與世界的生命線。這個聲音在早上爽朗歡快地向他致意，晚上又用性感的沙啞聲線向他道晚安。這個聲音幫他整理文件，敦促他離開室內(nèi)，而且，和許多處理多項任務(wù)的女性不同，這個聲音不會抱怨自己要身兼數(shù)職——他的助理、安慰者、鼓勵者、伴侶和救星——因此她實在是個理想的同伴，就算她只是個軟件也沒關(guān)系。薩曼莎一直為自己沒有實體這個問題感到苦惱，這大概也是斯派克的一個觀點，或許在斯派克看來，性吸引是無法逾越，卻又讓人沮喪的。無論是開篇主角地鐵上偷瞄色情圖片，還是系統(tǒng)OSI后來租借身體的嘗試，導(dǎo)演都在闡述這樣一件事情：性是人類關(guān)系中最原始重要，又不那么重要的部分，它是人類交往體系里無法割除的闌尾，也是阻礙我們自我認(rèn)知的障眼法。但在我看來，充滿詩性憂郁的主人公西奧多卻并不在乎薩曼莎沒有實體這個問題，對他來說，靈與肉是可以完全分離的，這一點從薩曼莎找來替身而西奧多無法接受這個情節(jié)上就能充分的表現(xiàn)出來。

溝通，是人最緊迫又最困難的事，也是愛情中最不可缺少的一項。曾經(jīng)西奧多和他的前妻就是不懂溝通，最終感情破裂分道揚鑣。而薩曼莎卻不同，作為一個人工智能系統(tǒng)，她卻懂得溝通的重要，這或許也是我們值得反思的一點。每當(dāng)西奧多和薩曼莎產(chǎn)生意見不一的時候，薩曼莎選擇了去交流，去理解，去包容，去溝通——不論是第一次，薩曼莎對自己“沒有身體、沒有真的感情”的質(zhì)疑，還是第二次找個替身來假扮自己，都是靠兩個人透徹的交談來解決。無論何種感情，敞開心扉都是最重要的。以致到了最后，薩曼莎對西奧多說出最殘酷的真話，那也是影片最動情的時刻，他們都坦言：“我從沒像愛過你這樣愛過別人...”西奧多雖然失落，但并沒有和凱瑟琳分手時那樣傷心、抑郁。和薩曼莎在一起，給他帶來了快樂，讓他意識到愛情有千百萬種模式，讓他學(xué)會了感謝愛情帶來的一切，無論幸福還是難過，這都是愛情、生活的一部分。把它們像照片，甚至無形的照片一樣，記住那個在一起的瞬間，就是愛情最寶貴的地方。他最后那封信，沒有華麗的辭藻，只有真實的感情，在我看來，卻最是感人的。因為，那是他自己的信。

或許愛情是這世界上最美妙的東西，但愛情與孤獨從來都是如影隨形，沒有人能永遠甜蜜下去。是的，西奧多和薩曼莎的命運是注定的。其實故事說到最后，變成了兩位主角對愛情價值觀的不同而導(dǎo)致分手：一個認(rèn)為愛情是一對一的，另一個認(rèn)為愛情可以無限大。盡管西奧多和薩曼莎是那么契合，但就像大多數(shù)的愛情那樣，最終都會被各種各樣的理由所打敗。西奧多是一個在世俗世界里找不到自己的人，不會虛偽、不會矯飾，每天生活中文字里，其他一切與他毫不相干，他只能帶上耳機尋找那個能聊得來的她，可是當(dāng)薩曼莎因為系統(tǒng)升級之后對愛的理解的改變，巨大的裂痕出現(xiàn)了。薩曼莎2000多段關(guān)系，600多個親密愛人是西奧多無法理解和忍受的，在他看來，愛情是唯一的純粹的，薩曼莎卻將愛給的如此廣泛。而薩曼莎也開始有了和西奧多不同的看法，她不想再被困住，困住她最愛的西奧多的世界里，站在段落的空白處感受詞語的距離。所以，薩曼莎消失了。薩曼莎消失之后，這徹頭徹尾又是一個悲劇：我們不能一輩子，就這樣，相戀下去，終有一天還是要回到冰冷的世界里。當(dāng)西奧多和朋友艾米爬上屋頂再一次面對著鋼筋水泥鑄造起來的建筑物，又一次不知道應(yīng)該把內(nèi)心的孤獨放向何處。

這一切，都像個被放大了的寓言小故事。西奧多和薩曼莎的相遇，如同上帝無意中打了個盹，不小心將一顆種子撒在了西奧多的口袋里。西奧多懷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種下了這顆種子，定時澆澆水，但并沒抱有多大的幻想，他只是無聊罷了。種子發(fā)芽了，而且很可愛，西奧多產(chǎn)生了興趣，他總是想要去看看種子的生長進度，內(nèi)心對種子的愛護在不知不覺中增長。種子開花了，如此美麗，西奧多發(fā)現(xiàn)他愛上了這朵愛情之花，并且為花朵澆水施肥已經(jīng)成為了他的一種習(xí)慣，不可分割。任何花朵都有花期，雖然西奧多曾為花朵的招蜂引蝶而惱怒過，但當(dāng)他看著開敗的花瓣散落一地，留在花盆里的只是光禿禿的枝干時，還是無可避免的失落難過了，但他不知道的是，這朵名為愛情的花，一開始就是孤獨的種子萌發(fā)的，這一切，本該如此。

不過即使孤獨，那又如何呢？或許再來一遍，西奧多還是愿意仔細(xì)的種下這顆種子，然后呵護它開花，不管最后薩曼莎是離開還是消亡，但畢竟，這是完完全全屬于他一個人的過程，無可復(fù)制，無與倫比。這或許就像開篇我提到的那首短歌的后半部分那樣吧：

“死亡就像是酒后的別辭，從此置身事外

我可以看透這光陰，但光陰的盡頭沒有你，又有什么好？

你將沉睡在一泓湖泊里，等待多年后的訪客

還要一些年，等我席卷這一天下

我們將重逢在水清沙幼白鳥飛翔的岸邊

那時的我會死在席卷天下的戰(zhàn)場上

你教我種的那些花，都已枯萎”

在《她》中，最大的問題不是機器能否思考，而是人類是否依然能夠去感受，感受這世界所饋贈的愛與孤獨。

（作者簡介：甘肅省蘭州市第十四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