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1”句探析

楊夢

（陜西理工大學文學院 陜西漢中 723000）

“才1”句探析

楊夢

（陜西理工大學文學院 陜西漢中 723000）

“才”的意義非常豐富，值得深入研究。將“才”分類，其中“才1”主要表示對時點、時段、數量的主觀評價，并在使用過程中，產生了“高X才1”“才1低Y”的固定格式；在認知方面，“才1”句在主觀推測方面認為成立的可能性小的事件，在客觀反映上卻成立了，這種思維上的主客觀不一致正是“才1”句的主要表現；在語用上因敏感成分的位置不同使其表達的情感也不一樣，既能表達積極情感，也能表達消極情感。

才1；語表形式；語里內容；語用價值

現代漢語副詞“才”是多功能副詞，在日常交際中使用頻率高，語法意義豐富，用法較為靈活，但現有的詞典對“才”沒有統一的解釋，學者的研究現狀也沒有統一認識，而且在日漸興起的對外漢語零基礎教學中，涉及到副詞“才”的教學還需要在理論上有所突破，這些問題都迫切需要對副詞“才”進行系統的解釋并用成果來指導實踐教學。

我們將“才”分為三類，一類是對時點、時段、數量進行評價的“才”，記作“才1”；一類是有連詞與之相搭配來表邏輯的“才”，記作“才2”；一類是表示語氣的“才”，記作“才3”。在本篇文章中，主要討論“才1”句的語表形式、語里內容、語用價值三個方面，其余兩類在其他論文中進行討論。

一、“才1”句的語表形式

語表形式是指顯露在外的可見形式，“才1”句的語表形式主要從結構特征、語調特點兩個個方面來考察。

（一）“才1”句的結構特征。根據研究大量例句，可以總結出“才1”句的格式為：（X）+S+（X）+才1+Y。其中S是主語，X是“才1”前面除主語外的負載成分，Y是“才1”后面的部分。以“才1”為中心，把“才1”前面部分“（X）+S+（X）”稱為“前段”,“才1”后面部分Y稱為“后段”。在描寫“才1”句的結構特征時，主要考察了“才1”的前段和后段的結構特征。

1.前段：（X）+S+（X）。前段由主語S和加載成分X組成，主要考察X由什么結構來充當及各自的特征，并分析主語S和加載成分X之間的聯系。

首先分析加載成分：X。“才1”句的X可以由詞，短語，也可以由小句來充當，有時也可以不出現。

（1）今天才曉得他們的眼光，全同外面的那伙人一模一樣。（魯迅《吶喊》）

（2）他十幾歲才去上小學。（陳世旭《將軍鎮》）

（3）在花玻璃四分五裂之后，一聲清脆的爆炸聲才在鐘樓上響起。（莫言《豐乳肥臀》）

（4）直到第二天上班，他的心情才恢復平靜。（周而復《上海的早晨》）

（5）你死了，我才想起你的珍貴，說一堆廢話來紀念你。（莫言《豐乳肥臀》）

有時X可為指示代詞“這”。呂叔湘（1985）指出，“這”可以直指說話時間，有“現在”之意，也可以表示時間上的承接[1](P58)，例如：

（6）瑞豐這才出來，向常二爺行禮打招呼。（老舍《四世同堂》）

例（6）中，“這”表示前面所述的事件發生的時間，結合上文，事件指的是祁老人喊瑞豐給二爺剪石榴，用“這”來代替祁老人喊瑞豐的時間點。

X有時也可不出現，這與后面Y的成分有關系，在下面介紹X和Y的關系時再進行詳細講解。

其次分析S與X。S與X的關系，可以從兩者的位置以及由什么成分充當來進行比較區分。S與X的位置不是固定的，X的位置相對于S可前可后。X所處的位置不同，組成的結構也不同。

當X放在S前面時，X一般為介賓結構或者是成分過長，X在句子常做狀語；

（7）后來得到司馬鳳、司馬凰的死訊時，他混沌的腦子里才閃開了一條細細的縫隙，似乎明白了許多事情。（莫言《豐乳肥臀》）

當X放在S后面時，X一般為動補結構時，X在句子常做謂語；

（8）他輕嗽了好幾下，才說出話來。（老舍《四世同堂》）

但當動補中的補語為時量時，表示時間的意義比較明顯，常放在S前面。

（9）看了半天，他才明白那是一本《大學衍義》。（老舍《四世同堂》）

2.后段：Y。后段Y是“才1”句中必不可缺的成分，可以由詞、短語充當。

（10）吃完水果，才九點鐘。（錢鐘書《圍城》）

（11）司馬糧道：“才半個小時。”（莫言《豐乳肥臀》）

（12）當時漢家小皇帝劉嬰才兩歲。（語料庫在線）

（13）下午四點鐘才打上工鈴。（語料庫在線）

Y也可以由小句充當，小句往往在“知道、明白、懂得、記得、發現”等詞后面，充當從句。

（14）走近小樹林，我們才發現，這里隱藏著一個炮兵陣地。（莫言《豐乳肥臀》）

（15）柔嘉才明白她們倆來調查自己賠嫁的。（錢鐘書《圍城》）

“才1”句有時候會出現在“把字句”、“被字句”等特殊句式中，其中“把字成分”和“被字成分”都出現在Y中。

（16）人們回望，直到聽到她突然發出了嚎啕聲，才把目光分散了。（莫言《豐乳肥臀》）

（17）她一直追著棺材，哭到胡同口，才被四大爺叱喝回來。（老舍《四世同堂》）

（二）“才1”句的語調特點。觀察“才1”句的語調特點，發現重音在“才1”句中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在X上，一種是在Y上。

1.重音在“X”上。當X重讀時，X中常為時間成分，數量成分，或表程度的成分；有時X也可為指示代詞。

（18）孛羅家族歷時三年半才到中國。（語料庫在線）

（19）我爹四十幾歲才娶過女人。（馬烽《呂梁英雄傳》）

（20）母親費了好大勁兒，才把油燈點燃。（莫言《豐乳肥臀》）

（21）司馬庫這才止住嚎叫，渾身瑟縮著。（莫言《豐乳肥臀》）

2.重音在“Y”上。當Y重讀時，Y中常為時間成分或數量成分；

（22）才幾分鐘，渡船就泊岸了。（語料庫在線）

（23）才二十多歲，還只是個孩子。（李曉明 韓安慶《平原槍聲》）

在考察語調過程中，重音一般是用來表示焦點的，如重音在“X/Y”上時，焦點就是“X/Y”；但也有其他情況，如當焦點過長時，會出現一些用復指前面語義內容的指示代詞，這時重讀的是指示代詞，這屬于指示代詞負載焦點重音的情況。

二、“才1”句的語里內容

語里內容是指隱含在內的不可見的關系或內容，“才1”句的語里內容主要從“才1”的語義以及“才1”句的認知層面兩個方面認識。

（一）“才1”的語法意義。“才1”的語法意義與X和Y的成分緊密相關。X和Y中的時點、時段、數量成分，在不斷使用過程中形成了“高X才1”、“才1低Y”的格式，其中，我們把時點、時段、數量成分稱為“敏感成分”。

1.“高X才1”。高X”指的是敏感成分在“才1”前，出現時點，表達時間晚；出現時段，表達時間長；出現數量，數量多、大。例如：

（24）家人都知道她每天凌晨三、四點才上床。（席絹《女作家的愛情冒險》）

（25）說了半天，才將老婆說通。（劉震云《官人》）

（26）干了六杯，才又開始說話。（劉震云《官場》）

在例（24）中，時點為“凌晨三、四點”，句子表示的是她每天上床睡覺的晚；例（25）中，時段為“說了半天”這個時間段，句子表示的是把老婆說通花的時間長；例（26）中，數量為“六杯”，句子表示的是他開始說話前喝酒喝的多。

2.“才1低Y”。“低Y”指的是敏感成分在“才1”后，出現時點，表達時間早；出現時段，表達時間短；出現數量，表達數量少。

（27）我不知道才四點多鐘。（趙樹理《三里灣》）

（28）入學才半年，他就同哥們兒在學校里合搞了一個"四腳蛇"畫展。（常少寵《生命的邀約》）

（29）他才三十多元錢的工資。（語料庫在線）

在例（27）中，時點為“四點多鐘”，句子表示的是我不知道時間還這么早；例（28）中，時段為“半年”，句子表示的是入學的時間短；例（29）中，數量為“三十多元錢”，句子表示的是他的工資少。

（二）“才1”句的認知層面。認知層面是指人們對客觀事物或現象的概括認識以及對這種概括認識的主觀判定，包括大腦思維的兩個不同的層面：主觀推測層面和客觀反映層面。主觀推測層面是人們依據自己的生活經驗、背景知識等，對客觀現實情況所進行的一種主觀推測或判斷；客觀反映層面是客觀現實情況在大腦中的直接反映[2](P44-47)。“才1”句的主觀推測層面和客觀反映層面并不一致，為便于讀者對“才1”句認知層面的定性認識，我們用信賴層度來描述分析。信賴程度是美國數學家G·波利亞提出的概念，用來描述人們對命題的相信程度，用P{X}來刻畫（X表示任意命題），其值取[0,1]區間的值。比如，P{X}=0，表示人們認為X假；P{X}=0.5，表示人們不知道X是真是假；P{X}=1表示人們認為X真；0＜P{X}＜0.5，表示人們認為X成立的可能性小；0.5＜P{X}＜1，表示人們認為X成立的可能性大。

在語義中，介紹敏感成分出現在“才1”的前面和后面的位置不同，影響“才1”的語義，而在認知層面中，這種位置因素不影響我們對“才1”句的信賴層度的分析，主客觀認知層面用信賴層度為：主觀推測層面是0＜P{A1}＜0.5，客觀反映層面是P{A1}=1。例如：

（30）他要到下午六點多鐘，才下辦公室。（錢鐘書《圍城》）

（31）我到家的時候才八點鐘。

上面例（30）中，說話人主觀上認為“他六點以前的時間點下辦公室”成立的可能性要大；而在客觀反映層面，實際項“他六點多下辦公室”成立了，因為與說話人的主觀認定不符，所以用“才”來表示這種主觀推測與客觀反映不一致。上面例（31）中，“我”主觀推測自己會回來的很晚至少晚于八點，P{八點回來}＜0.5；而客觀實際是“我”八點回來成立了，P{八點回來}=1，主客觀的思維不一致。

（32）這祭祀，說是三十多年才能輪到一回，所以很鄭重。（魯迅《吶喊》）

（33）才三四天，都把人們餓壞了。（梁斌《紅旗譜》）

上面例（32）中，一般人認為祭祀一般一年一次，或者幾年一次，祭祀三十年一次成立的可能性小；而在客觀反映層面，這個祭祀的確是三十年一次，這種主觀推測與客觀反映層面不一致的情況，是由“才”來體現的，因為祭祀三十年一次成立的可能性小卻仍然實現了，因此顯得特別鄭重。上面例（33）中，在主觀推測層面上，剛開始沒有糧食吃，大家覺得應該能扛幾天，即認為過三四天沒事的可能性小，而在客觀反映層面，人們在沒有吃的情況下，三四天就餓壞了，與人們當初推想的不一樣。

（34）當天夜里，福生堂的大兒子司馬亭就被土匪綁了票，花了數千大洋才贖回來。（莫言《豐乳肥臀》）

（35）雖然她才二十三歲，她的眉眼，行動，與脾氣，卻已都象四五十歲的人了。（老舍《四世同堂》）

上面例（34）中，在句法環境中，當時的大洋特別值錢，花幾千大洋贖回司馬亭的可能性小；實際情況是司馬亭被贖回確實花了數千大洋，主觀推測層面上認為難以成立的情況在事實上卻成立了，這種認知上的不一致可以通過“才”的使用解讀出來。上面例（35）中，根據她的容貌舉止，一般人會認為她年紀應該不小，即P{她二十三歲}＜0.5；在客觀反映層面，P{她二十三歲}=1，主客觀的思維不一致。

三、“才1”句的語用價值

語用價值是重視在比較中考究研究對象的語用效應，找出它到底有何價值的問題。對于“才1”句的語用價值，主要考察其所表達的情感信息。“才1”句既可表示積極情感，又可表示消極情感。

（一）積極情感。當“才1”后面出現表價格的數量時，往往表示比預計的便宜，帶有滿意之感；有時事情完成的時間早，或者用時短，這些都是人們希望達到的結果，帶有驚訝。

（36）便宜呀，這件才五塊錢。（王朔《無人喝采》）

（37）他把這個難題完成，才花了一個小時。

例（36）中，說話人認為五塊錢買這件質量還不錯的衣服，真是物美價廉，感到非常滿意；例（37）中，說話人覺得“他”能在一個小時內將難題完成，這是件很令人驚訝的事情，表達的是一種驚訝稱贊之情。

（二）消極情感。當敏感成分出現在“才1”的前面時，表達的是用時長，事情完成的時間晚，數量過大，而這些往往是人們不愿發生的，表達的是消極的情感，這種消極情感包括：埋怨，感慨不易等。

1.埋怨。用來表示對他人的埋怨、責問，往往用在反問句中；用來表示對自己的埋怨，表達后悔之感。

（38）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呀？（馮德英《迎春花》）

（39）當她確已知道小生命已離開人世之時，才忽然想起了女兒。（語料庫在線）

在例（38）中，說話人覺得對方回來的時間比較晚，和反問代詞“怎么”聯合使用，表示對對方回來晚的質疑和埋怨。在例（39）中，當事人“她”一直忽視自己的女兒，直到在小生命離世的時候才感到自己對女兒的不關心，表達了一種后悔的情緒，對自己這種行為的埋怨。

2.感慨不易。主語希望達到某個目的，但完成事情花費的時間過長，過程的不容易，“才1”句強調這種不易之情。

（40）其中的一位香港裁判更是別有一番感慨：“我都考了三次，才考上。”（語料庫在線）

（41）俺娘賣了牛，賣了豬，糶了兩擔麥子，才湊齊了三十塊大洋。（莫言《豐乳肥臀》）

在例（40）中，通過考試是香港裁判愿意發生的事情，但考的過程非常艱辛，考了三次才通過，正因為考過不容易，所以才會對此事發出感慨。在例（41）中，表達的是湊齊三十塊大洋的不容易，前面“賣了牛，賣了豬，糶了兩擔麥子”這些行為也極言湊錢的過程不容易。

結語

“才”的意義非常豐富，值得深入研究。本文對“才1”句的語表、語里、語值的探析，發現“才1”主要表示對時點、時段、數量的主觀評價，并在使用過程中，產生了“高X才1”“才1低Y”的固定格式，而這種格式一旦形成，就對意義具有強制作用，使得前后出現的其他成分各不相同，在認知方面，“才1”句在主觀推測認為成立的可能性小的事件，在客觀反映上成立了，這種思維上主客觀不一致性是“才1”句的主要表現，在語用上因為敏感成分的位置所表達的情感也不一樣，既能表達積極情感，也能表達消極情感。

[1]呂叔湘著，江藍生補.近代漢語指代詞[M].上海：學林出版社，1985.

[2]丁力.漢語語法問題研究[M].西安：三秦出版社，2012.

[3]丁力.語法[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5.

[4]金立鑫.關于“就”和“才”若干問題的解釋[J].語言教學與研究，2015（6）.

[5]祝東平.副詞“才”主觀量表達的語義基礎[J].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07（2）.

[6]邵敬敏.從“才”看語義與句法的相互制約關系[J].漢語學習，1997（3）.

[7]鐘華.“才”重讀與非重讀時語義、語用功能差異[J].安徽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2）.

[8]易正中.副詞“才”的基本義與義項劃分[J].江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6）.

[責任編輯 靳開宇]

ExplorationontheSentenceof"Cai1"

Yang Meng

（College of Chinese Literature,Shaanxi SCI-TECH University,Hanzhong,Shaanxi 723000）

The meaning of"cai"is very rich,and it is worth studying deeply."Cai1",in the classification of "cai",is used to evaluate the point,period and quantity on the subjective,and in the using process,"Cai1"is used to construct a format"high X—Cai1"、"Cai1—low Y".In the cognitive aspects,the sentence of"cai1"is set up in the objective reflection,which is established the possibility of small events in the subjective speculation. And that the subjective is not consistent with the objective on the thinking is the main performance with the sentence of"Cai1".In terms of pragmatics,the sentence of"Cai1"not only can express positive emotions, negative emotions can also express,which is just because of the different location of the sensitive component.

Cai1;structural form;inside content;pragmatic valve

H109.4

A

2095-0438（2017）03-0089-04

2016-11-21

楊夢（1989-），女，湖北洪湖人，陜西理工大學文學院碩士生在讀；研究方向：現代漢語語法。

2016年陜西理工大學研究生創新基金項目“現代漢語副詞認知層面研究”（SLGYCX1602）。